第129章

  郁安沉默,按住了礼肃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低眉敛目的神情和那日受礼时如出一辙,金簪落地时独身而立,在议论纷纷里孤立无援。
  哪怕场合和时机都不对,礼肃却只有一个念头——
  想将那人护在晴天之下,守住对方的笑容与温暖,南方的春雁合该自由翱翔,而非冻死在北国冷风中。
  若非国君沉着脸宣布大典继续,礼肃真会头昏脑涨抛开一切,不顾当下的身份处境,去到郁安身边。
  但这样做的后果,两人都无法承担。
  往事已矣,礼肃忽然扣住郁安的手,将他往身前带了一下,“穿好衣服,和我走。”
  郁安愣了一下,即使不知道礼肃意欲何为,也从不会拒绝礼肃。
  “好。”
  在十五岁的第一个春天,郁安被礼肃带离了远梁皇宫,这个困住了他们数年的地方。
  衣裙是随便穿的,没再讲究所谓的女子规范,言笑是肆意随心的,也不再具备习得的公主礼仪。
  乌发半颓,珠翠了了,随性而自由。
  倒是礼肃看不惯郁安梳得潦草的头发,动手替他将发簪解散,手法生疏地为他理顺长发,而后用什么东西挽起了那些柔软的发丝。
  郁安接过礼肃递过来的一面镜子,侧了侧头,看见了一支梅花纹样的白玉簪头。
  “阿肃——”
  礼肃很温柔地看着他,“阿郁,生辰快乐……”
  “阿肃,只有新婚丈夫才会妻子梳头。”
  第117章
  此话一出,一时寂静。
  郁安放下了镜子,感叹自己最近真是被教习女官教昏了头,才会说出男婚女嫁这样荒唐的话来。
  这样的玩笑对礼肃而言,好像有些太过分了。
  果然,礼肃表情空白几秒,耳廓染上一层朱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一边传来一声闷笑,郁安转头,望着坐在石头上的黑衣男子。
  “范大哥,你笑什么?”
  此人全名范泉,正是几个月前打扰过礼郁二人的梁上君子。
  礼肃向郁安解释,这人这是他母亲的旧部,去年戍边结束后就自麟茂而来,特地归属幼主。
  忠心真假有待商榷,但对方拿得出礼肃母亲的信物,又对那位女将军的生前事迹极为清楚。
  礼肃考察数月,觉得此人还算可信,必要时或可一用。
  这个必要之时,就好比当下,礼肃能借他顺利带郁安出宫散心。
  出宫时也有个小插曲,范泉打量着郁安,思考着将主上这位的青梅竹马扛在肩上还是提在手里。
  还没等他打量多久,就察觉到身边冒起了冷气。
  范泉看向旁边的礼肃,被幼主冷然的眼睛盯得哭笑不得。
  “不可冒犯阿郁。”礼肃警告道。
  范泉忍笑,主上年纪不大,竟是个故作沉稳的小古板。
  于是他干脆不再多看,一手一个,将两个半大小孩挂在臂弯里,足尖一点就上了红墙,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时间拉回现下,范泉被郁安一问,嘴角抽搐着,似乎又想再笑。
  但被礼肃眼神一扫,他勉强稳住表情,冷静道:“没笑什么。”
  于是郁安不再管他,扭头看向礼肃,见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这才细声道:“阿肃,对不住,方才是我胡说的。”
  礼肃神情还是有些僵硬,眼睛没看他,视线落到他颈侧一缕垂落的发丝上。
  “……嗯。”
  郁安瞄了一眼少年耳侧还没消退的红,自觉过分,又巴巴地道歉:“真的,我是说笑的,阿肃莫要当真。”
  奇怪的是,他如此认真的保证,却让礼肃纤长的睫羽垂得更低,将浅色的唇瓣一抿。
  好像还是不满意。
  郁安摸不准他意思,决定使出转移注意力大法,“阿肃,难得出宫,这晴日里又暖,不若我们去踏青吧?”
  礼肃目光上移,终于看向郁安的眼睛,“想去踏青?”
  郁安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说想去,礼肃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三人租了辆马车逛去京郊。
  郊野里踏青的人很多,郁安和礼肃都衣着简单,混在一众百姓和小贵族中并不突兀。
  怕郁安走散,礼肃跟得很紧。
  郁安却当他是人多不适应,干脆牵着他往前走。
  礼肃步伐一顿,而后手指微动,扣住了对方温暖的掌心。
  范泉抱着剑远远坠在他们后面,目光放在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没忍住乐了。
  人家开个玩笑都会害羞生气,怎么现下又拉着人家不放了呢?
  怪有意思的。
  春日里阳光很好,郁安走了一阵觉得热,想解披风又被礼肃叫停。
  见郁安目露疑惑,少年轻轻挣开他的手,“在此处等我。”
  语毕,他看了一眼后方的范泉。
  范泉会意,抱剑上前,站在了郁安身侧。
  礼肃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把无花色的纸伞。
  伞面一撑,为伞下人庇去一方阴凉。
  温暖的阳光被隔绝,郁安抬头看向礼肃。
  “阿肃,晒到日光也没关系的。”
  礼肃很会照顾人,但这种体贴像是对女孩子,时常让郁安觉得尴尬。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没那么娇气。”
  礼肃撑着伞不动,只说:“可是阿郁很热。”
  没说照顾妹妹或是关照女子之类话,他只是语调温和地叫他“阿郁”。
  暗示着这是仅针对郁安的关怀。
  所以在少年清潺如水的眸光里,郁安释怀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在京郊并肩许久,结伴漫步春光。
  伞面遮去日光和外人的窥视,为伞下两人开辟出一方亲密的空间。
  最后还是郁安喊累,礼肃才带着他打道回府。
  回程路上,礼肃去雇车,郁安被安置在闹市外等待。
  等了又等不见礼肃回来,郁安心下疑忧,决定进去找人。
  刚带着范泉走到闹市街前,郁安就瞧见牵着马车往这边赶的礼肃,而他身边,有位扎着长辫的姑娘正巧笑倩兮地与他说着什么。
  郁安眼睛一眯,抱着手臂,立在原地不动了。
  礼肃一眼就看见了街前的郁安,脚步不由加快,不想叫他等急了。
  而那长辫姑娘也快步疾行,最终和礼肃一起停在郁安身前。
  赶在郁安开口之前,长辫姑娘对他微微一笑。
  “愿花神护佑你们。”
  郁安不明所以,“什么?”
  长辫姑娘摇摇头,并不多说,挂着笑意对几人颔首,而后挎着空篮翩然离去。
  见郁安目光追着卖花女的背影,礼肃态度淡淡,将马车勒停又摆好小梯。
  “不必在意她的话。”
  郁安细问礼肃到底怎么回事,被对方敷衍过去,被扶上马车的时候还茫茫然的。
  但心间的惘然在掀开车帘时消散无踪,郁安看见了青玉瓶中层叠参差的白山茶。
  他身形一顿,嗅着空气里淡雅的花香,慢慢在车厢里落了座。
  礼肃上来之后,发现郁安神色复杂,沉默地盯着花枝。
  范泉在外御车驾马,车内的两人默然无声。
  过了片刻,礼肃低声问:“不喜欢吗?”
  郁安不答反问:“阿肃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礼肃很平静:“碰巧看到,就买了。”
  与郁安对视时,少年眼眸里闪着微光,宛若湖面月影。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迟疑的语气说道:“这花丰盈,不受远梁人喜爱。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会喜欢。”
  郁安不语。
  礼肃敛眸看向那些洁白的花朵,声音放轻:“阿郁不喜欢吗?”
  “我喜欢。”郁安终于开口。
  对上礼肃看过来的眼睛,他重复道:“我很喜欢,阿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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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郁分明说的是喜欢花,但礼肃此刻只觉得对方说的是其他的东西。
  因着这一点歧义,礼肃后半程竟不敢再看郁安的眼睛。
  分别前,郁安道:“阿肃,你的簪子和花,我都很喜欢。”
  礼肃问他:“阿郁,你开心吗?”
  “嗯,”郁安笑了,“谢谢你带我出宫散心。”
  礼肃怔了一下,“原来你知道。”
  郁安弯着眼睛,站在台阶上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太担心我,阿肃。”
  郁安比礼肃想象得要坚强许多,这一点在这些年里不断得到应证,甚至在未来的很多时光里都是如此。
  春末夏初的时候,传来南方动乱止息的消息,原来麟茂国与无竭国交战数年,终于将无竭吞并,一改天下四分的格局。
  麟茂如今在南边一家独大,这让在远梁国充当质子的礼肃地位都水涨船高。
  同样是寄人篱下,不仅没人再敢轻视欺辱,还要看他眼色小心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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