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礼肃对此反应平平,没有因为旁人改观就自视甚高,每日里该去学宫便去,并不理会赵远之等人。
  但有一点要提,公主办了及笄礼就算是成年,自然不必再来学宫。
  可郁安不仅要来,还每天都来,没有进门只是待在马车里等礼肃散学。
  而今梁嗣长居东宫,自有太傅教导,郁安去学宫不必担心撞见对方,只用应付赵远之一个,倒是轻松太多。
  刚开始郁安还是会进学宫的,但赵远之那厮近些日子脑袋发昏,一见到郁安就黏黏糊糊地叫妹妹,竟真有几分情真意切。
  郁安见他没再刁难礼肃,不好再发火,可老是被追着叫妹妹也确实接受无能,于是干脆等在侧门的马车里了。
  走侧门的都是宫中人,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基本都知晓公主与质子感情甚笃的事。
  不详之人和厌弃之人凑到一起,竟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倒也是奇事一桩。
  郁安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自从及笄大典生变之后,故作消沉几天,也就我行我素起来。
  旁人只觉得他是自暴自弃,但郁安却觉得好受得多。
  没有教习女官约束,紫兰又事不关己懒于盯梢,郁安不必再穿繁重的宫裙,随意套一件衣裳就要出门。
  然后被香若塞了一条浅色襦裙在怀里。
  还不等郁安拒绝,香若又从妆奁里熟练地挑出粉盒,为他遮掩喉结。
  待梳好发髻挑选簪子,郁安将顶层的那根白玉簪递给她,“用这个。”
  香若没问他为何只偏爱这一支,沉默地接过那支栩栩如生的梅花簪,轻轻别在那稠密乌亮的发间。
  一根簪子足够了,再多的话殿下会闹。
  香若做好一切之后,便极有眼色地退下,又为院外的紫兰找些事做,以防她总是将目光放在郁安身上。
  而郁安则借机溜走,去接礼肃。
  按照礼制,公主成年之后要搬出皇宫自己立府,趁着眼下国君还没提,而宫里的人又对自己避之不及,郁安要尽可能地多和礼肃相处。
  质子之约为期十年,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18章
  这一年入春之后雨水益少,到了夏月,昼夜更见不着一点水色。
  日光炎炎烘烤黄土,一出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暑热。
  眼见着要收成的季节,流着热汗的百姓只能望着旱裂的土地哀嚎,骤减的米粟数量自给都困难,又如何上贡朝廷呢?
  不只是民间,宫中亦缩减了用水耗量,水井枯竭,宫河干涸,连王后宫中都置备的冰盆都少了。
  王后都如此节俭,更妄论宫中其他人。上行下效,整个远梁国用水大减,热意一时间席卷了这片土地。
  有传言说是这是南方战乱带来的天罚。
  亦有人说公主及笄之年大旱至此,恐是不祥之兆。
  干旱年岁惹得人心恐慌,会牵扯出各式说法,郁安当然明白这一点。
  只是他不在乎有心人泼来的脏水,却也不会让他们借此机会将他再往下踩。
  国君不信鬼神之说,对待郁安一切如旧,只是偶尔被国事与太子那边绊住脚,忙得焦头烂额,召见郁安的次数少了很多。
  长期如此,恐会生变。
  而礼肃也不会理会那些无稽之谈,在学宫因为酷暑休假的时间里,时常翻墙出宫,似乎有事在做。
  怕郁安大热天找他时扑空,礼肃让郁安就待在无云宫里,自己稍有空闲就会来看他。
  于是郁安听话地等了,苦等无果时,总幻视自己是等待夫君回家的怨妇。
  这就是长时间穿女装的后遗症吗?!
  郁安如梦初醒,也不继续在无云宫里胡思乱想了,由香若跟着出去散步了。
  远梁地处北域,因为久旱未雨,空气干燥至极。
  但今日倒是奇怪,这样闷燥,来往宫人竟也很多,全不复平日的稀散萧索。
  郁安留心观察了她们手中的物什,有香炉有酒器,像是某种供奉品。
  日落时分,燥热犹存。
  郁安没有多想,寻了小道沿着绿林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御花园后方的清影潭。
  那是他与礼肃初识的地方。
  孩童时期辽阔幽深的深色寒潭,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方圆百米的石底潭湖。
  物燥天干,清影潭只余下底层的浅水,火红晚天倒映其中,铺成一张色彩极佳的画卷。
  郁安垂眸看了那湾水半晌,靠在了潭边屹立的墨石上。
  这样的天气里,连风都奢侈。
  香若手执团扇轻轻扇风,像是也觉得燥热。
  此方世界里,郁安素来体寒,在旱热天气里也不觉得多热,见她额角带汗,便让她先回去。
  香若摇头拒绝了,请求郁安再过片刻就回住处去。
  无他,只因对方太热太冷都要闹病,在外久留不是良策。
  郁安对自己的体弱程度深有体会,自是不会为自己多找事做。
  又看了会晚天与潭水,郁安撤回目光,站直身体,转头叫香若打道回府。
  然后他抬眼前视,望见了一个缓步而来的人。
  少年眉目柔和,白衣皎洁,显得那半垂在肩的长发尤黑。
  黑白墨色,如画铺展。
  “阿肃——”
  声音里轻快情绪几乎都要溢出来。
  礼肃停步,眼神定在向自己跑来的人身上。
  如幼时一般,飞鸟无畏,急速而来,靠近的姿态却又轻盈灵动。
  在它身后,无边晚霞逼近高树,与清澈池潭连成一片。
  礼肃眸光微动,比纷乱思维还先做出反应的,是下意识伸出的右手。
  跑近的郁安顺势搭住了礼肃的手掌,跑太急还未将气息喘匀,一时不察踩到裙摆,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次,礼肃接住了那只靠近的飞鸟。
  说这是一个拥抱都算勉强,横在腰背的是少年手腕一带的部分。
  对方背过掌心,没有实质性地碰到他。
  郁安眨了眨眼睛,然后被礼肃拉着站好。
  礼肃皱眉提醒:“当心些。”
  郁安干巴巴地回答:“噢。”
  应声之后,他又问:“阿肃为何来此?”
  礼肃道:“宫中人说在这边看到过阿郁,我就来看看。”
  郁安笑了,“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礼肃看了一眼他的笑脸,“可以这么说。”
  于是郁安精致面孔上的笑意愈浓,“阿肃,你真好。”
  礼肃无言,又在那张脸上看了一会,视线上移,看见了对方别在发间的白玉簪。
  簪上雕着一枝洁白梅花。
  礼肃睫毛一颤,彻底移开目光,带着郁安往回走。
  香若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团扇扇了又扇,掩去了唇角的笑痕。
  回程走的依旧是来时的路,又遇见过几个端着托盘的侍女。
  郁安:“今日为何宫人这样多?”
  礼肃反应平淡,“十日后有场祈雨仪式,许是在准备。”
  郁安点点头,“原是如此。”
  见他没有细问,礼肃又开口道:“届时人多,阿郁莫要乱跑。”
  郁安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礼肃敛眸,很轻地笑了一下,“嗯,是我多虑。”
  少年纵容的姿态让郁安耳热,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礼肃反而话多起来:“这几日要探查消息,委屈阿郁枯等。”
  郁安表现得毫不在意,“没事的。”
  礼肃看着他白皙的侧脸,没从对方脸上看出特别的情绪。
  是真的没关系吗?
  礼肃并不知道。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一路回了无云宫。
  屋内也很热,晚间无冰少水,擦身过后身体黏腻。
  郁安躺在床上,看着绯红的床幔,又想起分开时礼肃问他是否会一直戴着那根玉簪。
  得到郁安肯定的答案后,礼肃有点怀疑,“什么场合都会戴吗?”
  郁安说会,怕礼肃不信,差点拍胸脯保证。
  最后礼肃点头,声音温和,“阿郁要说到做到。”
  想起这件事,郁安又觉得奇怪。
  好像按礼肃的性子,送出的东西,并不会在意收礼者如何处置。
  这次怎么会介意他是不是带在身上呢?
  想来想去想不通,郁安只能归因于礼肃很重视这根簪子,因而想要郁安也重视起来,恨不得他天天戴才好。
  十日时光转瞬即逝,郁安被郁氏带着来到祭坛的时候,隔着人潮远远和礼肃对视了一眼。
  郁安对他弯了一下眼睛。
  礼肃唇角不甚明显地勾起,像是微融的冰雪。
  终究占了个公主身份,郁安被安排着站在人群前面,郁氏则去了内命妇那边。
  郁安站定,前方是国君王后,梁嗣在右。
  两人不尴不尬地打了招呼,相看两厌,于是各自撇开了脸。
  正夏久旱,向上天祈雨这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说服国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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