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细微的痒意令郁安止住了挣扎。
  他吐出一口气,不再乱动。
  二人并肩在殿中对白发掌门行了一礼。
  知道了两人诉求,聆仙掌门捋须一笑,“这事不难。”
  然后挥袖落笔,不过须臾就绘就了一张丹血明艳的符咒。
  符纸光华流动,飞入薛无折掌心。
  薛无折轻如细雨的视线落在那张符纸上,听见掌门用苍老的声音叮嘱他们符纸用法。
  符纸平分,念咒兑水,恋侣夫妻,此生不离。
  百里泽在一旁啧啧称奇,虽早就知晓聆仙掌门各类法门的神奇之处,但也不知对方有此等神通,连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左右。
  人与人的姻缘稳固与否,能通过法术辅助吗?
  这个问题也在郁安心中走了一圈,他看了一眼符纸上的纹路,心中了然。
  是钟情符,符法一旦生效从此便难改真心。
  就算是怨侣也能相爱一生。
  原来聆仙派所谓的有求必应、济世渡民,就是借助这样的手段么?
  想求所爱,就送钟情符,那想求亲眷,是送寻踪符还是幻梦符?
  郁安拒绝细想下去,看着薛无折泰然自若收了符纸,又带着他对掌门道谢。
  语气是难以压制的感激,但与郁安对视的眼睛倒是平静如水。
  东山巍峨,却不似玄光宗山雾缭绕,能将山下的整座京都收入眼中,其中最近的便是恢宏皇宫,此外平民瓦舍延绵不尽,一直到高墙长河,以此为界,再远就是无数平野了。
  与前山的安宁祥和形成对比的,是山后一望无际的海渊。
  山风呼啸,靠近那片海域时却旋即收声,江流入海般消散无踪。
  百里泽此次上山并非只为作陪,用过晚膳就跟着聆仙掌门往后山去了。
  离开之前,掌门念在二人千里迢迢参与纳愿,让他们在山中歇息几日,待忍到寒末再谈离去。
  这正中下怀,他们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待被安置在一间厢房之后,郁安换去裙装,看着薛无折新布的结界,慢慢摘下发簪。
  绕过屏风,他看见对方正拿着那道钟情符,好整以暇地对烛打量着。
  边上是一对瓷杯,已浇满了清茶。
  郁安将簪子放在桌上,一时不语。
  他一现身,薛无折就不再看符,只用狭长又薄情的眼盯着他瞧。
  “师尊,这钟情符真有可以左右人心的奇效?终身不改?”
  郁安解释道:“于修士而言,不过一时之效。于没有修为的凡人而言,就难以消解得多。”
  薛无折抓着符纸,笑盈盈地问:“那如果是师尊呢?”
  郁安不说话了,沉默地看向薛无折。
  在漫长的静谧中,薛无折笑容抚平,而后将符纸捏团,随手掷进了灵烛里。
  符文灵力的注入使得烛光大盛,郁安微微眯了眼,依稀看见对面的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师尊……”
  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郁安掀起眼帘,看向了一步之隔的人。
  薛无折对郁安微微弯眸,眸光如同漾波池水,底色却是化不开的黑。
  “师尊。”他又低低喊了一声。
  还未等郁安回应,薛无折已经俯身,替他将松散半垂的发髻解散。
  修长的手指穿巡于乌亮发间,青年语调缓慢,很是柔哑:“那种东西,怎么配得上师尊呢?”
  ……
  自后山回来已是深夜,百里泽裹紧衣物往自己的住处走。
  开阔地带冷风更甚,他缩了缩脖子,安慰自己穿过回廊后皇室厢房就近在眼前了。
  夜风呼号,将观感又拉回方才的幽寂环境里,百里泽正走着神,眼角不经意瞄到了一道飘然侧影,一个震颤险些吓晕过去。
  回过神来,百里泽磕绊开口:“靳、靳兄?”
  那颀长身影本已过去了,听闻这声呼喊步履一停,侧过脸来。
  借着冷月微光,露出半张文雅的脸。
  “是郡王?”
  他的视线将百里泽上下一扫,不出意外发现了对方腰间别着的驱邪明心符,这就是即使用了隐身诀也被发现的缘由了。
  每次都与这人撞上,也不知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面前人语笑如常不可能是半夜鬼魂,百里泽拍着胸脯,竭力压住狂跳的心脏走上前去。
  “靳兄怎会在此?靳夫人已经睡了?这夜半风寒的,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无折温声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夜半无眠,又不忍扰道侣安睡,想寻处灵气充裕之所修炼。”
  散修修行若无天资,就要更多借助外物,例如灵力,例如法器。
  这事百里泽也知道,所以不算意外。
  “这样啊。”
  想了想,他指出一个方向:“这条路往前应该有可供修炼的地方,我曾见过仙长们结伴而行,也许通往海瀑布那边。”
  薛无折点头道谢,温声告辞就要走。
  又有寒风吹来,将百里泽腰上摇摇欲坠的符纸吹下。
  还没等百里泽惊呼,面前的青年法诀一掐,那张隐带灵力的符纸已经出现在了两指间。
  百里泽满眼惊奇,“靳兄好功法!”
  薛无折微笑,并不多言。
  他垂手将符纸递过来,这一过程里青年身形微动,暗处的眉眼暴露在月色下。
  檐下与院中的高低落差在此刻显现,俯视视角形成居高临下的错觉,让人隐隐窥见对方眸底的阴暗与冷漠。
  百里泽接东西的动作顿住了,脑子似乎飞快地闪过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但在薛无折展露疑惑前,他扬手接过符纸,又傻乎乎笑了一下,“多谢靳兄。”
  薛无折含笑摇头,转身往长廊右侧行去。
  身影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百里泽站在原处久久未动。
  东山景致泛善可陈,接连几日的探查后,薛无折也大致摸清了聆仙派的情况。
  这座仙派的蹊跷之处太多,灵气不均毫无云雾的前山,层层落下的海瀑布,还有云顶上灵威深沉的御敌黑旗,怪异之处数不胜数,但却无人生疑。
  数百弟子修为平平,所炼的法器千奇百怪,效用各异。
  老掌门的境界应该不低,常在后山并不轻易出面,只时不时让百里泽去后山,似乎要商讨与皇室有关的事,从对方每次回来都一脸凝重的表情来看,也许事情并不轻松。
  由此也可知这闲散郡王不是只有玩心,或许是心系皇室挂念富贵,也可能真在心系百姓担忧天下。
  但面对薛、郁两人的时候,百里泽表现如常,热情之至地向他们介绍东山风光。
  据他所言,幼时他和兄长体弱,有几年被寄养东山,故而才与掌门相熟,对方对他们多有扶持。兄长即位后,一心回报聆仙派,使得仙凡两派更加亲和。
  回顾过往酸苦之际,这人还能笑容满面,只是尾音有些许凝滞。
  说完这些,他的视线从山下的京都盛景上移开,看向一边的两人,颇为感叹道:“世上凄苦之事太多。两位能走到如今,必定也是经历了诸多苦楚。”
  薛无折阖眸轻笑,摆手不言。
  接收到百里泽的目光,郁安很是平和地回答:“还好。”
  百里泽叹息道:“世道总是诸多磨砺,我只愿天下有情人诸事皆顺,也好过天各一方,生离死别。”
  郁安眼眸一动,望山不语。
  薛无折笑道:“郡王心善。”
  后几日天色愈长,预示着寒月将尽。
  百里泽一如既往找他们闲谈赏乐,某日晒着温暖日光,不经意问起了二人往后的打算。
  薛无折道:“漂泊之人居无定所,或是重回故土,或是隐居山林,只要所爱在侧,怎样都好。”
  他扬唇浅笑的模样远胜春月桃英,看上去纯善无害,叫人难以与曾经浴血奋战的冷硬相联系。
  郁安没怎么看他的笑颜,目光放在百里泽身上,忽然问:“郡王之后有何打算?”
  百里泽挠头道:“我么?就继续留在京都呗!皇兄身居高位,够我游山玩水一生轻松的了。”
  郁安不甚明显地勾起唇角,挑破道:“郡王守京,更多的是忧虑皇室亲眷吧?”
  百里泽愣了一下,很快笑道:“守江山,平祸乱,当然也是我作为皇室一员的职责。夫人好敏锐,我瞒不过你。”
  而今被叫一声“夫人”,郁安已经反应平平,倚栏看向树上春芽。
  片刻后,百里泽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掌门大人掐算运势,推演近来门派中恐有祸变,正不断炼器以便防患未然。我这几日晚间去找他对饮下棋,都无功而返。”
  薛无折适时展露出几分担忧:“是炼器不顺?”
  百里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叹气道:“掌门年事已高,独自炼器太过辛苦。他从不让弟子护法,我又是个没有仙根的人,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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