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也叫算计?这叫揭发。”陆尧笑得挺不起腰,佝偻着背,指着师泠,“我只是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从此以后,你也是有家不能回的怪物!”
“快动手。”
“我再也不做循仙会的狗!都去死吧!”
机关发动的声音使偷听的三人神经紧绷。
符叶被突兀弥漫的沙土迷眼,揉眼的手还没放下,就被碎石砸头的刺痛吸引注意力。
从天而降的砂石噼里啪啦,如春季的急雨,掉落在地,砸起尘土幻化的水花。
符叶撑开伞遮在赵建设头顶,又捏起维持着原形瑟瑟发抖的温浊玉,塞进她怀里。
“我去瞧瞧。”
天地摇晃,砂石擦过脸颊带来细密的痛。
早在机关启动的那一秒,陆尧就失去踪影,被下属们裹挟的师泠颓然闭眼,遮去眼眸中涌上来的疲惫。
可惜,从此以后,她也会成为过街老鼠。
但无所谓,她想,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
愕然见到老板真面目的下属们面面相觑,随后将师泠围在正中间:“老板,属下等护送您出去。”
“嗯,你们怎么只剩六个?”
“我们在不同的入口进到迷宫的,走散了。”
师泠忍住酸胀的眼睛,瞪视前方,寻找出口。而突如其来的狂风像是细密的针,猝然扎她的眼眶,师泠瞬间泪水飞飚。
朦胧的视线中,身边护送的黑袍人摔倒,她下意识伸手将对方扶起来。
“怎么样?”
那人摇头,兜帽被风掀起一角。
师泠的手在黄沙弥漫中垂下去,风声突然变得很急,在那慢动作中,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伸手去扯那人的兜帽。
迎面而来的,是印着灰黑色痦子的鼻梁。
刀刃在飞沙中闪过光亮,陆尧眼含着亲手报仇的狂热,释放仇恨。也许是三刀,也许是四刀,在循仙会成员反应过来前,师泠深浓的血迹已经滴到地面。
血染湿陆尧的手掌。
那瞬间,他将脱力的师泠甩到墙边,迎面硬抗砸上来的铁锤。
即使胳膊被砸得骨头错位,他也在狂笑,黑袍在风中像破布似的被扭曲。陆尧闪身,消失不见,同时师泠也失去踪迹,徒留血迹。
符叶立即敲击附近的墙面,钻到另一条路上,恰好瞧见陆尧的背影,她连忙再次追上。
“陆尧!”
拖行师泠的陆尧手顿住,回头望。
飞沙走石,青色外袍自由生长,裹住宽松的牛仔裤,宽袖在风中纷飞,这身打扮瞧起来不伦不类。
锐利的视线在师泠的脸上转半圈,才平心静气望向他:“把师泠交给我。”
“我认得你,符叶。”
陆尧歪头,瞧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你是不是忘掉她三番四次想要你命的事?我帮你解决你的死对头,不要拦着我。”
“我没忘。”
“我今天,不想要其他人的命,只要师泠的。”陆尧拽着师泠后退,“只要你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走人,我愿意放过你们。”
“她需要回到妖管局去,不管她犯什么罪,都需要回到妖管局去审判。”
“呸!”陆尧扯嘴角,“瞧瞧你这大义凛然的模样,怪叫人倒胃口的。”
符叶从宽袖中摸出一把直刃,相比陆尧在掌心挽花的用刀方式,她用刀的姿势几乎可以说是笨拙。
但陆尧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漫天的羽毛洋洋洒洒环绕着符叶飞旋。
那是气势与力量的绝对碾压,随着她飞奔,漫天羽毛似是千军万马,他隐隐听到冷肃的呼啸,叫嚣着杀意。
他的挥刀被随意格挡,同时,飞在青色袖边的绒毛炸开。
陆尧猛地受到冲击,几乎是直面一记重拳,他蹬蹬蹬后退几步,完全失去对四肢的控制,脚步歪斜。
但符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单腿蹬地,轻盈跳起,双脚不容挣扎地卡住陆尧的脖颈,随着她衣摆纷飞,绽成一朵青色的花,陆尧也被甩翻在地。
染血的手掌拍好几次地面,都没能如愿站起来。
“你……”
陆尧喉咙腥甜,呕出血来,只能翻着白眼瞪符叶。
她身边飞舞的羽毛那样轻盈,就像是最柔软的枕芯被戳破,漫天漂浮。怪不得老板将符叶视为仇敌,总是花大力气去抓她,真的体验过才知道那小小绒毛的威力。
陆尧捏紧拳头,挪到荆棘的高墙边,蹭着坐起来。
见符叶凑近,他连忙伸手做投降状。
“打不过打不过,认输。”
“我劝你不要再动歪心思。”
羽毛环绕,符叶去摸手铐。
异变就是那时发生的——面色惨白如纸的师泠挣扎着抬起手臂,朝陆尧射出细细的针管。
意识到的陆尧顺手拔掉药水翠绿的毒针管,脖颈间血管乍起,双眼通红犹如恶鬼朝师泠扑过去。
打斗中,陆尧狠狠捶击地面。
符叶瞬间站不稳,开始摇晃,周围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整条路都在塌陷。
师泠被死死摁在地上,陆尧同死的意志坚定,双双坠落。
符叶犹豫望望周围,还是咬牙趁着地板没合拢时跳下去。
黑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很难想象陆尧到底在这里挖多久,居然还有一层。
符叶小心翼翼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束下,是深黄的土壤。她的脚边还有一串湿润的血迹,间隔交替着向前,不知道是师泠的,还是陆尧的。
符叶沿着滴滴答答的血迹向前走,脚踩的土地松软。
随着光亮延伸,陆尧青紫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死不瞑目的眼睛,每一根红血丝都像是蚯蚓般盘绕着,失去生机。
符叶将羽毛在身边聚拢些,生怕身处黑暗的师泠也给她来一记毒针。
她跨过陆尧的尸体,继续向前,大约迈出十步,才瞧见虚弱倚着水泥板的师泠。
四肢瘫软,腹部满是粘稠的血迹,仍在怔愣瞧着掌心。
符叶甚至有种错觉,以为师泠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死掉了,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师泠的尸体。
但很快,师泠灰绿色的眼珠就颤动着,瞧向她。
“陆尧死透了吗?”
“嗯。”
“活该。”
说完这句,她们之间没人再开口。符叶在斟酌,师泠陷在自己的感慨中难以自拔。
良久,师泠才缓缓叹气。
“我没错。”
“把你的毒针交出来。”
师泠吸吸鼻子,眼珠转半圈,将满满当当的针管扔到符叶脚底。
“我不会拿这种手段对付你的。”
“你的话可信吗?”
“当然不可信。”师泠笑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嘴唇隐隐颤抖。
符叶将那针管踢开,从袖口摸出绷带,在师泠略微的挣扎中,给师泠包扎伤口。
“你这袖子好能装。”
“你大可不必装作好同事的语气跟我聊天。”符叶板着脸,“为什么总想杀我?”
“嘶……轻点啊,你手好重。”师泠咬嘴唇,痛苦只维持一秒,就看向符叶,眼睛燃起光亮,“你不会要救我出去吧?”
“是带你出去,不是救你,你做的事情,需要有交代。”
“你好无聊。”
师泠眼睁睁瞧着符叶的衣领交织,生出兜帽。
“你还有毒针我也不怕。”
师泠笑够了,摸出铃铛,塞进符叶的手心。
“这也许算是,我活在世上的证据吧,符叶,我活不成的。”
符叶不听,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抗在背上,执拗道:“只要回到上面,温浊玉会治好你的。”
师泠愣神,随后缓慢将头搭在符叶的肩,热泪轻轻滴在青色的布料,失去痕迹。
“我真没想到,最后一程,居然是你陪着我走的。”
”
我并不觉得荣幸,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吧。”
“你不懂,我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师泠苦笑,从陆尧的电话打给海藻开始,她就注定会死,即使今天能逃出生天,也要死。
“为什么?”符叶拧眉。
她们路过陆尧已经化为原形的尸体,符叶从袖中摸出面巾纸,将那巴掌宽的青紫色螳螂盖住,捂上好几层,塞进袖口。
还顺手捡起申继扬的手机。
“注定的。”师泠并不多说,转而开始回忆。
“第一次见你那天,就是从横烟山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离谱。”
那时候,她勒着符叶的脖子,符叶说起姓赵的妖怪是如何死的,说得那么愤懑不平,情真意切,师泠眼睛都不睁,轻声说:“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但你那么生气。”
走到掉下来的位置,符叶伸手去摸水泥板,没有找到开合的机关。
她干脆退开两步,去炸棚顶,也没有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