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臂间,守宫砂还泛着红。
陛下已经不来看她了,她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凤冠凤袍再是尊贵,敌不过林贵妃的一片裙角。林贵妃浸润在陛下的爱河中,时时刻刻享受着夫君的爱,比她单单拥有这冰凉的凤冠幸运了千万倍。
和陛下大婚时,她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能嫁给天子。
大婚之夜,他走了,去修道,她又觉得她是全天下最悲惨的女人,留不住丈夫。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丈夫偏偏沉溺于修道?如果他没有修仙的嗜好,她和他是不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丈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他的高度甚至是她这皇后也无法企及的。她用尽手段吸引丈夫的心,却得不到回头一撇。
从前,她还能用他不近女色来欺骗自己。因为出了林氏,这谎言破灭了,林氏享受着超乎寻常的独宠,有君王无条件的偏爱。
他的身边总随着林静照,修仙建醮时也留林静照在身旁写青词。林静照真的那么好吗?这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多恨自己不会写青词啊,这样便也能时时刻刻伴驾。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嫉妒林氏快要嫉妒得发狂。她想要成为林氏,哪怕一天也好,体验一下被爱和保护的滋味。
有时候在御花园瞧见双宿双飞的鸟儿,她孤孤单单的。她总以皇后之位为豪,这位置实则像枷锁,锁得人喘不过气来。虽有夫君,守了一辈子活寡。
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她想不通。她原本要嫁的人是太子朱泓,她和朱泓没什么感情。风神潇洒的今上,她见面第一眼就喜欢。
这是一场恓惶落寞的单相思,她一厢情愿地爱慕着圣上,圣上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林贵妃。
她好恨,以泪洗面,有时候一天一夜泪也流不尽,仿佛时时刻刻身处在痛苦的熔炉里,得不到救赎和解脱。
不过现在好了,她被打入冷宫,身上累人的职责渐渐卸下,她身子飘飘欲仙,好像越飞越远,远离这人世间。
下辈子还能见到陛下吗
她最后笑了笑。
不后悔嫁给陛下,只后悔没有林静照那样谄媚君王的本事。
这不是陛下的错,是她的错。
她不恨君王了,也不恨林静照。
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也好。
阖眼之后,人世间如潮水飞快地褪掉,再也感知不到。
她穿戴着庄严雍容的凤冠凤袍,带着笑。
……
翌日,皇后被发现倒在妆镜台,薨。
第38章
皇后溘然长逝,举国哀痛。
葬礼隆重,极尽哀荣。
圣上悼念发妻,决定不复立后。文武百官衣披白雪,面色沉重,鸦默雀悄。
丧礼持续了一个月,方揭过篇去。
时至大雪满天冰天霜地的隆冬,皇后薨逝,皇贵妃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最高主宰,虽非正宫皇后,备受圣眷,掌六宫之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正宫无异。
皇贵妃的高压统治之下,陈嫔、赵贵人相继暴毙,死因莫名,后妃七零八落,余下嫔妃谨言慎行,整个内廷一派死气沉沉的肃杀之景。
位份之中四妃九嫔多有空缺,待来年春暖花开,或进行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采选民间良家子以填后宫,广衍后嗣。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皇后病逝,太后有种唇亡齿寒之感。
皇帝早不是当初那个初登基的少年天子了,越来越不受控制,用各种潜在手段剪除一切对君权有威胁的东西。林静照是他的爪牙,狐假虎威,二人搭配得天衣无缝,将前朝后宫牢牢掌控在手。
皇后此番死得不明不白,或多或少有皇帝的推波助澜。结发妻子他尚且下得去手,何谈太后这名义上的母亲。
可怕的危机感渐渐袭来。
太后深宫一老妇,失了儿子,又失了皇后的助益,唯有瑟缩在后宫之中谨言慎行,苟且偷生。昔日年高德劭的后宫权威,遇到皇贵妃林氏的轿辇反而要却步。
林氏居于昭华宫中,不拜太后,不哀皇后,甚至不着丧麻,每日宴饮享乐,恣睢寻欢,肆意妄为。没人敢说她半分不是,一切皆有陛下在后撑腰。
她的昭华宫在后宫最高大、明亮,好似象征着她独得盛宠的尊崇身份。
林静照,由满朝公认的妖妃渐渐变为赞玄有功的神仙。
朝堂,亦被贵妃党占据。
凡在林皇贵妃身边侍奉的宫人无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恪尽职责,沉默寡言地守着一些奇怪的规矩。
首先,皇贵妃的容貌绝对不能乱看。皇贵妃常年佩戴帷帽,即便在闺阁之中她的芳容也不为下人所窥探,更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恐遭剜眼之刑。
其次,贵妃的随身之物绝不能私藏,哪怕是最微贱的丢弃之物。宫女私自贩卖是禁止的,男性太监私藏更是绝对禁止的。
陛下对皇贵妃彻头彻尾的妻控已到了极端的地步,皇贵妃的起居行程、一日三餐、衣着搭配皆处于天衣无缝的监视网中。贵妃虽年轻貌美,一旦有太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被厂卫侦知,即行逮治拷讯,以残忍方式治死。
在宫中皇贵妃的事是禁忌,离得越远越好。若哪个太监摊上沾惹贵妃的罪名,神仙来了就救不了。
曾经就有小太监私藏皇贵妃身上掉落的花瓣,那人甚至没有动歪心思,只欲在同僚面前夸耀一番,被活活杖毙。
与皇贵妃相关的事,陛下宁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前朝的主子是陛下,后宫真正的主子是皇贵妃。
如此严峻形势下,仍出了意外。
冬至宫宴那日,皇室小聚,太后娘娘的弟弟寿宁侯远远瞥见了皇贵妃清丽窈窕的身姿,心痒难耐。仗着长姐太后的威势,竟胆大妄为私下联络了皇贵妃。
锦衣卫侦知后立即将寿宁侯打入诏狱,酷刑拷讯。寿宁侯四十余岁年纪,性喜渔猎,荒唐无毒,常常霸占民女,如今惹到圣上头上,纯纯是自寻死路。
这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凌迟论死寿宁侯了事。寿宁侯入诏狱后吃尽苦头,为保性命,竟说出一件前朝秘辛:
太子朱泓没有死。
是寿宁侯的一个门客说,当年太子殿下匆匆逃离皇宫,被追兵逼至悬崖。太子的一个女官与太子交换了衣衫,毅然引开追兵。找到那个女官,能顺藤摸瓜找到太子的下落。
宫羽闻此无动于衷,太子朱泓当然没有死,陛下早预测到了。那女官的名字叫江杳,也是现在的林静照,被陛下控制在手,这些秘辛根本毫无价值。
透露这些秘辛的门客倒有点意思,宫羽立即派人逮捕。
眼看着屠刀即将逼近,寿宁侯毛骨悚然涕泗横流,失智之下将肚子里的陈年旧事胡乱言语,大多也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不足为信。
但有一条,宫羽听后浑身骤冒冷汗,瞳孔剧颤,不敢怠慢,上达天听——
那女官曾是朱泓的榻上宾,鱼水之欢,相亲相爱,不仅是君臣,更是情人关系。
……
浓云如泼墨,冬雪霏霏,北风呼啸,满地风霜,远方山峦的轮廓在一片灰雾中模模糊糊,宫阙氤氲在单调的黑与白中。
林静照于铜镜前梳妆打扮,寡淡的容颜恰如窗外白絮,透不出一丝血色,黯然枯槁,无论用多少胭脂也遮挡不住。
今晚陛下又翻了她的牌子。
但,似预示着一丝不祥。
刚才宫羽过来传达了太后弟弟寿宁侯在诏狱的供词,事关先太子,牵扯重大。
“陛下一会儿要亲自问你的话。”宫羽提醒,叫她早做准备。
林静照手心一阵阵发凉,七上八下,深深陷入对未知灾祸的恐惧中。
寿宁侯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送她死路的?他说了那样的供词,即便陛下还有心留她,也会为了皇家颜面赐她死。
枯枝互相剐蹭发出轻响,乌鸦喑哑的呱叫,在萧瑟的寒风中荡来荡去。
白日的太阳像月亮,灰蒙蒙的白不透,失去了一切温暖的色泽。
林静照来到显清宫,掀裙跪下。
威武的铜龟和仙鹤涂着庄严冷色调的油彩,瞪着眼睛,威武瘆人,给人以庄严恐怖的感觉。明明来过这里多次,仍克服不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君王黑暗的声音高高盘踞于九重台阶的龙座之上,处于强大的逆光中,静穆深邃。
窗户未关,雪花簌簌,殿内飘荡着阴风,又冷又空,仿佛使人血液凝固。
黑云压城城欲摧。
“臣妾前来请罪。”
林静照深深行礼下去,一揖到地。
寿宁侯的那番话实在太致命,且死无对证,她说任何辩词都不足消除君王的忌恨情绪。她索性直接请罪,任打任剐,听候发落。
毕竟她现在是天子的女人,与先太子朱泓的那些谣言,必不能被容忍。先太子朱泓,是毁掉她命运的一记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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