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陆云铮自己是三榜进士,才华出众,最看不起那等没有真才实学还卖官鬻爵的人。江璟元是他大舅哥,亦深深令他不耻。
那寒门书生死了,百姓闹起来了,事关名誉,陆云铮必须拿出一个交代。
江浔含泪请求陆云铮网开一面,科举舞弊是大罪,若传到圣上耳中,怕是江璟元性命不保。
陆云铮大怒,岳父何曾替自己想过,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白白污损了他首辅清白的名声,使圣上猜忌。
他不喜江浔父子的作风,据他所知,不单寒门书生一件事,江浔藏污纳贿,数额巨大。且江浔善于写青词赞玄,蛊惑圣上日益沉迷于斋醮,实在非大臣道。
江浔明明苟且多年,沾了自己的光才加官鬻爵,敢如此胆大妄为贪赃枉法。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对翁婿产生了裂痕,陆云铮瞧不起岳父的钻营,江浔则失望于陆云铮的清高。
江杳夹在中间十分为难,每日以泪洗面,向着哪边也不是。江浔见宝贝女儿过得艰难,想把江杳接回娘家。陆云铮严厉阻止,双方争执起来。
江杳嫁给陆云铮久久无孕,江浔认为是陆云铮薄待自己女儿,常常冷落于她,更怀疑陆云铮移情别恋,那日拦截花轿的疯女人是偷养的外室。
陆云铮遭到如此质疑,奇耻大辱,当即硁硁然拍桌子对天发誓道:
“我陆云铮若三心二意,做了半分对不起杳杳的事,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罢,天空竟真诡异地响起一声晴天霹雳,直劈在屋顶,震得人毛骨悚然。
陆云铮江浔几人面面相觑,惊愕万分。
天谴,往往一语成谶。
某种不祥之事似乎即将发生。
当下众人怏怏,黯然不欢而散。
陆云铮看在江杳的面子上,最终还是替江璟元摆平了科举舞弊之事。这样昧着良心欺辱平民百姓的心境让他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陆家和江家的分歧已然种下,很长一段时日,陆云铮不让江杳回娘家,更不去拜访岳父,江杳和父亲只能偷偷通过书信联络。
……
前朝后宫皆已肃清,圣上完全掌握了君权,日益沉湎于修仙之事,处于朝隐状态,未再有什么大动作。
圣上隐居的显清宫位于南苑,有成片的幽篁竹林隔绝,飘荡着翠缥色的筠雾,清雅神秘,与富贵雍容的皇宫格格不入,建筑风格更充斥着道家意趣,殿宇牌匾皆仙源宫,凌霄殿等。
显清宫道观极度神秘,视侍卫森严值守,闲杂人等非诏不得靠近。能自由出入显清宫的,唯皇贵妃林氏。
圣上本人更是神仙之体,仙气飘飘,冬不畏寒夏不畏热,升腾凌霄而轻举,静寂无为,灵风似有似无的境界。
修仙,皇贵妃似乎是圣上唯二两件事,凡赞玄事醮、谄媚皇贵妃的臣子皆可以跨越品秩升迁。
对圣上来说,忠臣的定义只是听不听话。
偌大皇宫的权力中心,从正大光明的乾清宫移至了显清宫道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江浔等善于琢磨圣意的臣子们会刻意扮成道家装束,惶恐地称君王为“仙君”以博圣心。
圣上信奉道教无为而治,对朝政漠不关心,全权交给大臣。又因道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各个大臣一视同仁。
群臣受到同等礼遇,除了陆云铮外,圣上未突出亲昵或疏离任何一臣子,无形间给了众臣同台奔竞的机会。
陆云铮那等落魄之辈都能一夜跃升首辅,人人皆可做人上人,就问敢不敢拼。
圣上常年斋醮,对朝政之事仍然了如指掌。显清宫常常举行的扶乩仪式,圣上通过占卜鬼神,洞察世间一切,都传圣上是神仙,能掐会算。
如此玄风笼罩的氛围下,众大臣们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思国家社稷大事,反以邀君取宠为第一准则。
这个头还是首辅陆云铮开的,若非当年陆云铮靠邀君获宠臣之位,群臣岂会一窝蜂效仿,使朝野变成圣上的一言堂。
……
林静照囚困于昭华宫之中。
昭华宫富丽堂皇,长日无趣,她常常呆呆坐在窗边看掠过的鸟影。
如今党羽已除,群臣归心,天下已变成圣上一人的天下,圣上已如愿,接下来该如何?
放过她是不可能的。
但看起来,她已经丧失价值了。
她整日呆在昭华宫中,似乎只是皇宫多养的一个闲人。
圣上修持于斋醮之事,许久不曾召她,对她的身子失去了兴趣。
她像个被遗忘的人。
虽昭华宫美轮美奂是后宫众妃羡慕嫉妒的中心,其实和一座真正的冷宫毫无分别。宫廷侍卫日夜把守,密不透风,长久置身其中令人抑郁。
长日闲愁,她遥感世间只剩自己一人,被无边无际的孤独淹没,常常独自抱膝一坐就是一整天,爱读的书页没了趣味,爱戴的首饰也失了颜色。
那日午后,张全送来许多好东西,说是冬至例行赏赐,各宫娘娘都有的。
赏赐无外乎是些金银珠玉、绫罗扇面之物,冰冷的珠宝早已堆满了昭华宫,林静照并不需要这些玩意儿。
张全赔笑道:“皇贵妃娘娘即便不喜欢也选几件吧,奴才回去不好交差的。”
林静照想了想,从一堆宝货中挑出一只不起眼的摇铃,小巧镏银的造型,稍稍晃动便可发出清脆的响声,可当玩意儿随手把玩,可戴在腰带上做禁步。
张全见娘娘放着那些奇珍异宝不要,单单要个最不值钱的东西,讪讪笑了笑,全都依娘娘。
林静照拿着摇铃在手,倚在贵妃榻上,闲闲把玩。叮叮当当的铃声,打破了沉默,清冷幽森的显清宫浸了层生气。
风吹过,铃铛如玉环碰撞。
第42章
初三,下雪。
皇宫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被,白雪与红墙相互辉映,梅花盛放,使厚重的九重宫阙多了一层浪漫的格调,美轮美奂。
按惯例,圣上会邀请有功之臣在初雪日观梅赏雪,赋诗填词,以昭彰浩荡的皇恩,勉励臣下在新的一年继续砥砺前行。
贵妃党重臣陆云铮、郭阳等皆在受邀之列,后起之秀如江浔、江璟元、徐青山等亦不甘示弱,陪伴圣驾。泱泱十余名三品以上的大臣齐聚,场面甚是浩大。
陆云铮与江杳夫妇俩并肩而立,江杳身着绛紫狐皮官眷吉服,与江浔站在了对立面。江浔隔空对爱女颔首致意,却不看陆云铮半眼,嫌隙颇深。陆云铮无所谓,志骄意满,也不把江浔父子放在心上。
来的臣子虽多,心照不宣地分成了两队。一队是陆云铮及内阁党,另一队是江浔父子,泾渭分明。
圣上和皇贵妃最后才驾临。
圣上一副高冠广衫道人装束,皇贵妃娘娘头戴帷幔遮面,衣着白香云纱衫子子,腰佩银铃铛,恍如月宫中的仙子。
作为后宫最受宠的嫔妃,皇贵妃娘娘挽着陛下的手臂,在公开场合与陛下形影不离。帝妃天生眷侣,鸾凤和鸣,神仙眷侣。
陆云铮领着官员下跪叩首,山呼万岁。
重返朝堂后,陆云铮脱去了从前的青涩莽撞,内敛稳重,充满了势在必得和掌控全局的自信感,如政坛一颗新星熠熠生辉。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堪为文臣代表。
朱缙命起,群臣谢恩。
文武官员侍列两侧,天子居于中。
今日本是赏梅观雪,非正式场合,君臣和睦相处,唱诗附和,饮酒取乐。
朱缙和光同尘,抱道怀德,有意平衡众臣,不让任何一人太出风头或太受冷落。
江浔及儿子江璟元已得罪了首辅女婿,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陛下。
趁着今日游冬之际,二父子摧眉折腰,当场作青词献给陛下,谀笔美化,称陛下的统治上顺天意下悦民心,聪明天纵,是万人敬仰的圣皇,臣子结草衔环以报君恩。是君,更是父。
江璟元更投君上所好,找山中法师锻炼金丹,献给陛下,助陛下早日飞升,得道成仙,他父子愿意做接引童子。
圣颜大悦,赐群臣金币银章,又御笔亲写诗词,命群臣接拍唱和。
群臣皆热烈投入其中,沐浴皇恩。
陆云铮风轻云淡地立在一旁,蔑视江家那张阿谀嘴脸,深深蒙羞,更不屑于加入其中,行折腰之事。
当初他帮助陛下,是见周党倚老卖老欺陛下幼冲,站在公理和道义的一方,而非蓄意逢迎陛下。他做事首先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再论其它。
比起讨好君王,那位神秘的贵妃更吸引陆云铮的注意力。
皇贵妃伫于君王身旁,秀色娟娟如一块清透的碧玉,红梅的花瓣洒落在她的白衫,她整个人比白雪还清透,冷浸溶溶月。
真乃佳人。怪不得圣上着迷。
陆云铮闪过一丝念头,皇贵妃帷帽下的容颜应该和杳杳很像。
他不知这奇怪的念头从何而来,皇贵妃总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每次他和她遥遥相望,沉浸在特殊的磁场中,好似周遭颜色尽褪,只剩他和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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