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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残雪在枝头尚未融化,春天幽幽的脚步声已然响起。太阳挂在灿蔚晴好的蓝天上,风息是温驯的,吹透了冬日的冻土。
  林静照戴着帷帽和面纱走出昭华宫,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御花园。碧绿如茵的草地才刚刚崭露头角,蜻蜓蝴蝶盘旋,正是两日前的永安公主放风筝的地方。
  她脚步不由得放慢,被这生机勃勃的一幕感染,自己也如同活了一样。
  可惜隔着面纱,万物朦胧。
  朱缙如雪霁后的春山伫立在天地之间,冷冷的日光撒在他身上,望之如神仙中人,凛然有不可侵犯的庄重之气。
  林静照见了他略微心虚,沉默了两刻,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朱缙漫漫一扬手,径直伸手进她帷帽中,捏起了她的颌下,仔细端详片刻,发现脖颈白腻如初并无勒痕,才慢悠悠道:“朕请贵妃同放风筝,以为贵妃不来呢。”
  她维持着仰颈的姿势,眼皮短暂地颤了下,道:“臣妾不敢。臣妾前些日病了,没敢叨扰陛下,以免度了病气。”
  朱缙道:“原是这样。”
  他修长的手即便在阳光下依旧冰凉柔腻,抚着她的颌下,似绞绳,残忍百倍,稍稍使力便能扼断她花枝的脖颈。
  林静照胆寒,时刻提防。
  内侍将风筝奉上,线轮已缠好。
  林静照将风筝拿了,试探地瞥朱缙一眼,得后者点头才顺风将风筝放起。
  今日极为晴好的一天,碧空徜徉的云影,太阳四射着强烈白光,风中裹挟着鲜嫩的青草和泥土香,薄绿而醒然的春天。
  眺向碧空的一刹那,她有瞬间将灵魂寄托在风筝上,超脱了人世间,高高飞出了红墙碧瓦的皇宫,飘然到了天上。
  她很贪婪那种在柔软草地上疯跑的感觉,哪怕被风筝牵带,内心那座破旧堆满尘土的屋子,蓦地晒进了一缕阳光。
  风筝线在风力颠簸中时轻时重,林静照病体虚弱,气力不足,握着有些吃力。
  一不注意,绣鞋被石子绊倒。
  朱缙伸手,及时将她搀住。
  林静照与君王撞个满怀,脸颊直直贴在他怀中,耳闻他匀净而清健的心跳,鼻间萦绕着独有清冷雪松味。
  缓慢抬起眼,瞥见他英眉墨瞳,神气飘萧,深邃的长目如滃染如雪纸书卷,倒影着历历春光与她清晰的面孔。
  “陛下……”
  林静照缓过了神,内敛地从他怀中离开,站稳脚跟,神色退避。
  朱缙覆住了线轮,顺便也覆住了她的手,从后环住,与她一同放风筝。
  有他在后方支持,风筝放得又高又稳,林静照仰望着,双目被春阳所灼,一片片遗留下的残影,荡漾于细风之中。
  这样放风筝虽好,那种独自放风筝的自由感却消失了。她囿于君王的怀中,恰如风筝囿于蓝天,被一条细线锁着。
  林静照累得大汗淋漓,出了一身病气。良久收掉风筝,坐在树影下喘息。
  内侍殷勤端来水和瓜果供她解渴,林静照仍感燥热,将外袍摘了。
  朱缙轻袍缓带,安然踱在温暾的春日中,凑近在她身畔,“这就累了?”
  她俏脸一板,不服输地说:“臣妾若武功还在,放上三天三夜风筝也不会累。”
  “如此,倒朕的不是了。”
  他弯下腰,笑道,“再把武艺还给你?”
  林静照默了默,明知再也回不来了。
  “陛下净会玩笑。”
  朱缙与她同坐在柔和的春风中,柳影摩挲,虫鸣唧唧,空气中飘浮着雪水融化的气息。
  林静照身子虚弱,病只好了七成,又放了良久的风筝遥感疲惫。朱缙拨了下她的脑袋,叫靠在自己肩头。
  一只红蜻蜓盘旋而来,轻巧地落在林静照的指尖,她没忍心拂去。
  他却给拂去了,温柔而强势地与她十指交握,吻吻她墨黑的额发。
  在她耳边道:“以后不准用披帛。”
  ……
  月余前,陆云铮在赏雪观梅宴上与皇贵妃对视,险些失礼,惴惴不安良久,圣上并未降谕责罚反而愈加优厚相待。
  陆云铮一场虚惊,自己吓自己。他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又是有妻室的人,再怎么也不敢亵渎皇贵妃娘娘。
  这件事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陆云铮在朝中独一无二,肱股中的肱股,贤臣中的贤臣,极尽优崇。又逢二十几意气勃发的年岁,志骄神满,指点江山,裁量人物,俨然越过圣上成为朝廷头一号人物。
  皇宫之中路途遥远,陆云铮以首辅之尊乘轿辇在大内行走,小厮侍立左右。
  因陛下常年不在乾清宫而在显清宫,距众臣僚所在的文渊阁路途甚远,内廷准许官员骑马或乘肩舆觐见。问题是许多官员是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拎,于马术之道极为生疏。肩舆又用普通木质滑杆制成,坐起来硬邦邦的硌人,夏日暴晒冬日严寒,简陋寒酸,与许多官员炙手可热的权势不相匹配。
  此情势下,陆云铮乘自家轿辇不足为奇。他首辅之家积累财产无数,自备轿辇豪华气派,坐起来舒适惬意。
  此举违背祖制,有僭越之嫌。
  初时官员们还不敢效仿,谨慎地骑马或乘肩舆觐见,时日一久见首辅并未挨罚,效仿者渐多了起来,纷纷改换轿辇。
  锦衣卫及东西厂鹰犬侦得这一状况,报之圣上,详细罗列逾制官员名单。圣上扣留此疏,未作批示。
  众臣之中唯江浔父子不乘自家轿辇,不乘肩舆,每日恭恭敬敬步行入朝。
  江浔以老迈之躯,颤颤巍巍,穿梭显清宫与文渊阁遥远的距离,每日要比旁人早起一个时辰,以准时聆圣上训教。
  江璟元原是个肆无忌惮的纨绔子,因抢了寒门子弟的官位被吏部问责后,作风收敛了许多。
  他胸无点墨,却深知抗拒皇命的可怕下场和恭顺谄媚的益处,递上去的章疏往往劝陛下珍摄龙体,不宜过度辛劳;或从各地搜刮奇珍异宝,奇技淫巧,金丹灵药,仙人术士奉于陛下,但求圣颜一笑。虽无实际意义,阅之令人肝泰气和,通心顺意。
  这父子俩每日上朝佩戴圣上所赐香叶冠,着八卦纹样的道人装,结君上之欢心,将肃穆庄严的内廷活生生变成道观。
  江浔更时常在奏疏中历述宦海艰难,如一只虚弱而忠诚的老狗,在圣上面前摇尾乞怜。圣上阅之生恻隐之心,特别恩赏江浔和陆云铮同等的奖赏和待遇,对于这父子俩卖官鬻爵、专权纳贿之事睁一只眼闭一眼。
  九卿臣僚中有不少人看不惯这般作为,但因这二人本身做的是圣上乐见之事,又与首辅陆云铮沾亲带故,未敢轻易劾奏。
  陆云铮深深为自己有这样的岳父和舅哥蒙羞,耻于同朝;见二人身着道袍哗众取宠的样子,厌恶至极,恨屋及乌,连带着不喜圣上所赐的香叶冠。
  官员本有四季常服,规制乃祖宗所定,岂能胡乱涂改?
  圣上本明君之质,沉溺于道教和美色,纵奸臣谄媚,远非君王之道。江浔和江璟元二人盲目助长了这种气焰,简直置国家社稷于不顾。
  陆云铮不戴香叶冠不穿道袍,只按礼制穿大臣之法服,不支持陛下修道,隐隐与江浔父子对着干,以证高风亮节之身。更上奏进言恳请陛下停止斋醮,脱离后宫,恢复视朝。
  陆云铮不知不觉间已走向了自己的方面——他越来越像当年的周有谦,敢于犯颜直谏的忠耿之臣,而与圣上的阵线拉得越来越远。
  江浔和陆云铮由昔日相互扶持的翁婿,因官场理念的不同,彻底走向了反目。
  江杳夹缝生存,进退维谷,劝哪一边都不是,哪边都是至亲之人。江浔多次提出将女儿接回江家,都被陆云铮阻止。彼时天子赐婚煊赫一时的金玉良缘,沦为一地鸡毛。
  江杳郁郁寡欢,常常暗地里与父兄见面。江浔怕陆云铮欺辱了江杳,塞给她大堆金银,皆是在官场上贪赃而来。
  陆云铮严厉拒绝,让江杳将脏银送回去。他堂堂首辅之家,还能养不起主母了。
  江杳为难地道:“爹爹也是一片好意,陆郎你莫要再针对爹爹了。”
  陆云铮愤然伤怀道:“什么叫针对?杳杳,你始终站在你父兄那边,将我弃之不顾!”
  江杳连忙致歉,改变口风。
  陆云铮浓浓叹息,也不想责怪杳杳,此事本与杳杳无尤。他已为杳杳寻到了求子圣方,很快就会迎来自己的孩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至于江浔父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可以勉强维持翁婿关系,却无法在官场上共事。
  第46章
  隔日,礼部尚书江浔向圣上提议群臣每三日写一篇青词,以祭上苍,表赞玄之心,助圣上早日飞举成仙。
  圣上欣然允诺,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青词比拼赛拉开帷幕,竞争惨烈,无数官员穷尽心智在钻研毫无意义的奥涩词句上。
  陆云铮身处其中真是恨透了江浔,因为江浔一人的提议,满朝玄风笼罩,善写青词者如鱼得水,不善写者遭冷落排挤,朝廷完全成了青词的竞技场。
  <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itle="相爱相杀"target="_blank">相爱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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