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清忠鲠亮,坚决抵制这股妖风,不戴白桃香叶冠,不穿道袍,不赞修玄,更不写青词。更直接向圣上言明修仙之事虚无缥缈,古往今来无数帝王苦苦追求长生不老,哪个真得成大道了?
“君可见身居皇宫,享尽荣华富贵而白日飞升者?”
陆云铮不赞玄,本质上是因为权力。
他作为内阁首揆,朝廷风向本该由他决定,江浔却靠青词攀附君上占尽风头,抢了原本属于他的名位。
昔日翁婿已完全反目,论起双方的战斗力,陆云铮背倚整个文官集团,江浔则孤老一个,能倚仗的只有君上阴晴莫测的恩宠。
表面上陆云铮优势更大,但胜败未可知。恰如当年陆云铮以孤身赢过周有谦,弱势的一方未必会输。
廷臣的这些斗争朱缙皆看在眼里,陆云铮之清鲠与江浔之柔奸,他亦心知肚明。作为皇帝他要做的不是栽养一棵参天大树,而是修剪一座平平整整的森林,尽量使每棵树都同等高度,使群臣平衡。
这样臣子们才能拥有差不多的战斗力,他们才能比拼,分裂,倾轧,斗来斗去,互相制衡。皇帝稳稳坐在龙椅上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而不用担心君权流失。
朱缙静摄显清宫,乾纲稳操在手。
陆云铮批鳞讪上,自恃功高,性格偏执,显然不如恭顺柔媚的江浔更招人喜欢。
隔日,朱缙在文华殿秘召江浔。
江浔近来陪侍斋醮昼夜辛劳,朱缙特赐江浔银章,上刻有“忠诚静慎”四个熠熠生辉的篆字。
印章长条状仅一根手指长度,可悬挂脖颈或腰间,随身携带。朝中获得此殊荣者唯陆云铮、郭阳等寥寥数人,意味着真正进入圣上的心腹名单,挤进了核心权力的圈子。
朱缙对江浔道:“朕有密谕或卿有密奏,皆要钤此银章标记,切勿令第三人测知,以免泄露机密,使朕与卿为他人所离间。”
江浔以为得了天大的机密,受宠若惊,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深怕辜负君父之皇恩。今后自当守口如瓶,为君所使。
他不知道的是每一位获赐银章的大臣都是这样被帝王告诫的,每位臣子都和帝王组成一个二人小团体,剪灭同僚,以杀出重围成为圣上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一个。
江浔握着银章走出文华殿,四合暮色苍茫,雄浑的重檐殿宇隐没在黑暗的阴影中,从没觉得皇宫的景色这样美好。
他扬眉吐气,挺直了胸膛。
另一边,陆云铮并不知昔日落魄的岳父已渐渐赶上了自己的脚步,香叶冠,银章,那些代表君王爱幸的器物岳父一样不差地拥有。
他只道银章是他和圣上联络的独有标记。
见君王依旧故我,陆云铮连上五疏,恳求圣上暂停斋醮,远离后宫女色,遏制满朝文武参玄的邪风。大臣上朝不着官服,奏疏不写国事而单论青词,成何体统。
并言:“若微臣不能以积诚感动圣听,又不能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唯有致仕。”
首辅自然不能轻易致仕,这么说隐隐有逼君的意味。
道观中的君王于丹鼎青烟中,无动于衷地批复曰:“玄修朕所爱,皇贵妃亦朕所爱,两者俱难以割舍,勿烦再奏。”
江璟元俨然变成圣上的一条狗,见陆云铮批鳞讪上,立即攻讦道:“陆首辅这般说可是忘了你因何起家的?”
陆云铮当初是个落魄进士,靠对抗周氏内阁,帮皇贵妃上尊号而起家。
“如今首辅你口口声声指责君王沉溺女色,用罢了皇贵妃娘娘,便来过河拆桥?”
江璟元厉声问。
江家刚得了陛下亲赐的银章,江璟元说话时腰杆子挺直,底气十足。
某种程度上,独特刻迹的银章成为大臣引战的工具,大大加剧了臣僚之间的矛盾。
当着陛下的面,陆云铮不敢懈怠,立即正色反驳道:“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指责皇贵妃娘娘之意!微臣所言字字句句为江山社稷,绝无私心,更不是如江大人所谓的‘过河拆桥’!”
江璟元还待再辩,青纱帐内传来君王的敲磬声,幽凉悠长。
斋醮清净重地,不容喧哗。
二人同时闭了嘴。
从来臣僚相争,陛下都说些无关痛痒的劝和之语,隔岸观火,基本不惩罚任何一方。
当下跪安辞别君上,悻悻退了出去。
陆江双方明明是一家人,却闹得势如水火。在这场没有胜利的政斗中,圣上充当裁判的角色,泛着中立色彩,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向着谁也不冤枉。
江家自恃有圣上亲赐的银章做底牌,陆云铮也有,且获得的还比江家早。双方实力差不多,展开持久拉锯战,反目成仇,彼此猜忌牵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彼此看不顺眼。
每当自身前进一步时都有敌手疯狂扯后腿,最终结果是谁也别前进,相互攻讦成鼎足之势,一块耗死,满朝没有权臣的存在,唯圣上一家独大。
陆云铮情绪低落,在马车中青筋暴起狠狠揉着额。他规谏圣上停止斋醮,莫要沉迷女色,并不是过河拆桥欲中伤皇贵妃的意思。
他始终觉得自己与皇贵妃娘娘有特别的缘分,他成就了皇贵妃,帮她上尊号;皇贵妃也成就了他,帮他当上了首辅。他们二人不是男女姻缘关系,却存在着某种神秘磁场。
一直以来他对皇贵妃娘娘是有好感的,且这好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越来越浓。皇贵妃娘娘令人如沐春风,仿佛相知多年的挚友,很有亲和感,绝非旁人口中说的妖妃。
皇贵妃娘娘深居九重宫阙之中,他能见面的机会太少了,每日只在宴会上遥遥望她一眼,转瞬即逝,她身畔永远有陛下陪着。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和皇贵妃娘娘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如此有缘,定然冥冥中某种注定,相互深入了解一下也不错。
可惜后妃与外男单独相见完全是不可能的,他也是有妻房的人,理当避嫌。
女子在后宫应该很艰难吧。
后宫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是一个变形的官场,身处其中需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侍奉圣上的同时提防旁人的算计。
皇贵妃娘娘看上去郁郁寡欢,总以帷帽遮面,似很内敛胆小。陆云铮没见过她的面容,却莫名有种灵犀,她的眼睛中一定是浸满悲伤的。
那日她冲他摇铃……说句不好听的,跟被绑架了向他求救一样。
一入宫门深似海,或许她最开始也是不愿远离家人,去摘那天边星星的。
……
至陆宅,丫鬟正在给江杳的眼睛敷药。
陆云铮与江浔两日来相互攻讦,永无宁日,江杳夹缝生存十分难堪,泪流得多了些,眼泡红肿,需以明目草药调理。
见爱妻如此,陆云铮愧怍之意涌起,从丫鬟手中接过草药,亲自伺候江杳。
“杳杳,眼睛肿了?”
江杳被蒙着眼睛,“陆郎,是你吗?”
陆云铮歉然挤出一个笑,将她沾药的发丝拨到一边去,“对不住杳杳,内阁近来不太平,让你跟着担心了。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我们会渡过难关的。”
江杳想了想,肺腑深处吐出口气,吟道:“君臣千古义,死生一般心。你不赞成爹爹的作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陆云铮听她这么说,眼角蓦然发酸,多少人误解他嘲笑他,杳杳一直这样温柔陪伴着他,甚至摒弃了父兄。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朱唇,旖旎的气息洒落,有感而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杳半推半就地接受着他的爱吻,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帘幕落下,二人衣衫尽褪,滚在一起。
江杳刚敷的草药掉了,只得找时间再敷。陆云铮一边吻着她,一边将她占有,大汗淋漓,呼呼喘着粗气,将头埋在她怀里。
室内弥漫着缱绻的氛围,天昏地暗,衣衫凌乱,浑然忘却天地万物。
良久,方云销雨霁。
二人没急着清洗,陆云铮埋在江杳怀中,像个天真脆弱的小孩子,嗓音沙哑。
“杳杳,我好累。”
江杳擦了擦脸上的汗,一下一下抚慰着陆云铮的长发,“没事的陆郎,所有事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杳杳,无论何时你都要站在我这边。”陆云铮蹭着她,黏黏糊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江杳嗯了声,垂首嘬了嘬他额发。
“只要你不嫌弃我,陆郎。”
陆云铮受到了莫大的熨帖,四肢百合流淌着惬意,将全身浊气排出,一扫多日来的愁云惨雾。
他脸颊正好贴在江杳腹部,便轻柔抚摸着,盼望那里面的小生命,“杳杳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药?”
大夫说,那求子的方子需每日吃两次。
“一直吃着呢,”江杳的手也覆在肚皮上,“希望那药能灵验呢。”
“一定会灵验的。”
陆云铮歇了会儿,攒了攒力气,复又将她按倒,笑道:“为夫再给你播点种,辛勤耕耘才能有收获。”
<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itle="相爱相杀"target="_blank">相爱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