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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朱缙眉弓微挑,黑眸翻滚着风暴,单手攥住了她的双腕,“只怕锁得住皇贵妃的人,锁不住皇贵妃的心。”
  他膝盖抬起,将她扣在身上抵住,宽大的玄色刺金道袍遮住了她。
  实则他骗了她,方才她即便自尽也不会和陆云铮合葬,陆云铮只能越加森严地被千刀万剐,而她只能葬入皇陵。她是他的,尸体也是他的。
  林静照微微羞涩,脸颊侧过去,泪中带笑,浅色的唇有意无意吻着他的袍角,“陛下尽会和臣妾开玩笑,臣妾的心不用锁。”
  朱缙摁住她肩头,似把她的灵魂牢牢按死在这副残损不堪的躯壳,双目雪一样亮,口吻认真:“没开玩笑。”
  “朕从登基便开始修皇陵,已留好了一道遗诏。朕若先驾崩,便杀了你殉葬,与朕同棺,千百年后尸骨烂在一起。”
  他似透露给她了秘密,撩着她的发丝轻飘飘地叹曰,“朕这辈子是修不成真仙了,所幸有爱妃共沉沦。”
  林静照听着这毛骨悚然的话,再次对帝王的残忍有了认识,他三言两语就扼杀了她,唇角甚至还透着恩典的意味,实令人不寒而栗。
  唯一踏出皇宫的方式就是死,方才的毒酒也是货真价实,他说到做到,绝无失言。
  朱缙掐掐她的颊,不冷不热地道:“怎么,欢喜傻了?连谢恩都不知了?”
  林静照轻微的不适感,呆呆道:“臣妾赖陛下恩宠加被……深谢天恩。”
  朱缙见她彻骨恐惧,揭过此节,左右那是多年之后的事。
  当下且明白告诉她,既然她对陆云铮无意,那陆云铮便是单相思,觊觎皇妃罪不可赦,他一定会杀陆云铮。
  林静照依偎在他怀中耳畔如轰雷掣电,恍惚然已失去了怜悯他人命运的能力,木讷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入了后宫的女人属于君王,这辈子都只能属于君王,皇宫是巨大的屏障,锁死了后半生的欢愉。
  朱缙遽然抓住了她,将她折起。
  她直挺挺地被朱缙修长的身躯压在榻上,失力了一般,脑袋侧着,唇齿微张,泪水顺颊而下,累得不行,忍耐着内心极大的呕寒。
  哭声哽在喉中,半截而止。
  阴风冷雨,一夜无眠。
  第62章
  夤夜,凉风呼啸。
  天边隐约一条微小的白线,似破晓的曙光。
  林静照被从显清宫搀出,跌跌撞撞,双腿因长时间打开而软颤,体力仿佛被榨干,胀意不断,眉眼间掩盖不住的萧索。
  芳儿和坠儿扶她上辇回昭华宫,显清宫是帝王寝所,嫔妃不能留宿的。
  林静照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衫,避子香囊还在腰间挂着,散发出苦涩的气息,弥漫于狭小的轿厢。
  辇轿中,她脱力地向后靠在软垫上,没有劫后重生的庆幸,只有疲惫,步步艰险,又闯过去一关。
  原谅她过于懦弱没有勇气死,她必须为江家满门考虑,为自己的性命考虑。
  宫鸦栖栋,玉漏声残。
  凌晨的天空于暗蓝之中透着几分明净,洇开片片秋天的蓼紫,似靛水微染。
  她头脑模糊,隐隐感觉喉咙腥甜,下面亦渗着些微污血,嘶啦地疼,忍着身体和精神双重煎熬。
  ……
  林静照回昭华宫后,脸色苍白如纸,晕晕沉沉睡过去,又发起了高烧。一发烧就容易呓语,吃不下去东西,人消瘦了好几圈,如风中残烛。
  程京太医负责疗理皇贵妃,因涉及身体隐蔽之处,另寻了位女太医。
  女太医瞧过之后微觉棘手,皇贵妃下面有轻微撕裂的痕迹,房事施暴太甚,皇贵妃承受不住才发起高烧。奈何对方是圣上,这种话她若出口怕掉了项上人头。
  女太医斟酌良久,支支吾吾,终究没敢说不宜侍寝这等话,交给芳儿和坠儿一些药膏,吩咐她们每日给皇贵妃涂抹两次。
  芳儿和坠儿领会,悉心照料皇贵妃。
  将近立秋之时,林静照身体才有所好转。
  圣上清冷避世疏远一如往昔,派人问询过两次,并未亲自来瞧皇贵妃娘娘。
  林静照整日躺在榻上恹恹养病,惊悸过度,缄默寡言,时而披揽衣裳,惘然坐在窄窄的廊庑边望着铅色天空的飞鸟呆怔出神。
  有时候也问圣上有没有召她侍寝,恩宠是后宫女子安身立命的基础,她不能没有。
  芳儿和坠儿没忍心说娘娘那里撕裂了,暂时不宜侍寝,圣上已命人撤下她的牌子了。
  红颜易老恩易逝,一代新人换旧人。娘娘不能侍寝,恩宠很快会消减的。听闻各宫嫔妃近来争奇斗艳,人人盼争圣上欢心。
  娘娘的命运,未知几何。
  爱妻溘然长逝,陆云铮深受打击。连日来他哭得眼睛模糊,给自己灌了迷魂药睡了三天三夜,连江杳的葬礼都没去参加。六神无主,一具被抽了魂儿的干枯躯体。
  江浔亦老病,挣扎在榻上气若游丝。江璟元主持了江杳的丧事,以陆云铮之元妻嫁入陆家祖坟。
  秋风寂寥,凄怆哀恸。
  未久天象异常,犀牛星见于东井,钦天监解释为大臣专权,使君王不明,方向不偏不倚正指向首辅陆云铮的宅邸。
  圣上是修行之人,素来迷信风水星象之说,闻此顿生猜忌之心,削去陆云铮的首辅之位,令其再度致仕,流放京师之外。
  陆云铮第二度遭到了贬谪。
  这次他没有官场中的焦灼和失望,有的只是如丧考妣一般的宁寂。
  他擅闯禁庭,对君王不忠不孝,犯下大不敬之罪,圣上未降下死罪已算皇恩浩荡了。
  内阁暂由江浔父子统领。
  江浔挣扎着从病榻上起来,勉强运转朝廷诸事,精神气也不高。
  陆云铮抱着爱妻的牌位离开了京戢重地,开始了谪居流放生活,身仅碎银几两,赁住茅草房一间,落拓萧条连寻常布衣也不如。
  昔日首辅彻底坠落谷底。
  失意之余,亲朋好友纷纷远避,唯程黎时常带着一二壶酒走动,助陆云铮纾解丧妻丧官之痛。
  陆云铮蓄起了青黑的胡须,眼睛失去神采,起了皱纹,行动蹒跚缓慢,缄默少言,仿佛半月之间老了十几岁,秋天枯黄干脆的木叶,完全是个失意的中年男人。
  这场内阁争斗眼看着是江浔赢了,程黎劝陆云铮抽离官场,放下凡尘执念,共同游山玩水,远胜过在权力场苦苦钻营。
  陆云铮不语,只一味地仰脖灌酒,酒水混合着泪水顺颊而下,醉醺醺的麻痹了头脑,分不清东南西北,模糊了悲伤,疲软了喉咙。
  江浔父子真的赢了吗?
  历代帝王乾纲独断未有如今上者,今上表面英武苛察,实则刚愎自用,恋结权力,政风日下,丹墀之下诛戮任情,极端惩挫,大搞玄风,将皇宫变成一个笼罩阴谋与凶险的迷雾之地。
  圣上最擅制衡术,为求群臣平衡,对卓有才能者痛加修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凡一个干练权臣成熟起来,必扶植另一权臣进行制衡,鼓励攻讦、相互分裂,臣工在如此奔竞氛围下耽于内斗,兵政久废,最后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陆云铮久在宦海,深有慨叹。
  初相识时陛下一派明君气象,温和发力,善气迎人,臣下一旦落入彀中,蜘蛛网便会渐渐收紧,手段狠辣致人死命。
  在那阴晴不定的帝王权术下,所有臣工皆战战栗栗,俯首帖耳,敬畏有加,长久生存下来令臣子感到强烈的屈辱和压抑。
  陛下坐在那高寒的宝座之上,没有推心置腹的友人,没有真正信赖的伙伴,他城府深沉如射工之密发,黑暗专制,恐怖独裁,为他做事的臣子能保全性命都是极幸运的了。
  帝王的朝令夕改,三番两次的罢而召归,使陆云铮本来一颗踌躇满志的心伤痕累累,宛若白纸上的折痕,再难复原。
  “你说让我远离官场,现在的我又哪能回到官场。”
  陆云铮借酒浇愁,对程黎说。
  程黎叹息,无法再劝陆云铮,个人的路终究个人走。
  此番已是山穷水尽,再难翻身。
  他始终想不通杳杳为何忽然自尽,明明他冒着生命危险去跪宫才把她救回来,明明日子开始有了希望,一切都在变好了。
  陆云铮成了独居的鳏夫,为爱妻江杳做了一副画像挂在壁上,朝夕摩挲思念。至于那象征首辅之尊的银章,束缚人的身体和灵魂,害死人不偿命,被他扬手抛进了水中。
  但他并未完全沉沦,起码要追究爱妻江杳的死因。
  究竟是谁逼死江杳的,是皇帝,是锦衣卫,还是另有其人。
  他开始想方设法调查江杳生平事迹,尤其是涉及先太子,皇贵妃,以及成亲那日忽然冒出来拦轿疯婆子的事。
  这些谜团江浔父子一无所知,唯有靠他自行破解。
  他要为杳杳报仇。
  ……
  林静照本非善于钻营逢迎之人,长久侍奉恩威不定的君王,难免碰壁。自从那日榻上受伤之后,她越加畏惧朱缙,既盼着自己被召侍寝维持恩宠,又盼着永不再见他。
  <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itle="相爱相杀"target="_blank">相爱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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