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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锦衣卫指挥使宫羽也在,看着架势便不是简单的。
  林静照跪拜如仪叩首,天颜咫尺不怒自威,令人栗然惶切。
  朱缙头也未抬,“起。”
  林静照抿了抿唇,“臣妾有罪,不敢。”
  他道:“哦?”
  林静照深知身为皇妃,清白贞洁是最重要的,被人觊觎也是一种罪,哪怕陆云铮是她曾经的情郎,现在她反而要向棒打鸳鸯的人认错。
  她斟酌着语言,如履薄冰:
  “因为臣妾闹得朝野不宁,害得您与肱股之臣离心,臣妾万死不足以弥补过错。”
  殿中明膏尖锐的目光似千刀万剑攒射,宫羽持刀立在一旁,冷漠地睨视着她。
  朱缙终于撂下了笔,尖利峭硬地直视于她,看似漫不经心的口吻气挟风雷,砭人肌骨,“那日陆卿在宫门口跪良久,实则是寻你。你隔着宫墙亦为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朕闻你们从前是双宿双飞的情人,互相惦记,情有可原。”
  听他续续道,“你处于两难境地,一边侍奉着朕,一边午夜梦回思念着情郎,过得辛苦,朕看在眼中不落忍。如今江杳吞金自尽,让她以陆云铮元妻之位份下葬陆家祖坟,霸占你在祠堂中的位置,于情于理不合。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念你多年赞玄有功,可许你一个造化。”
  话音落下,宫羽端上来三样东西,匕首,白绫,毒酒,对林静照道:
  “请皇贵妃选择一样,陛下允许您追随陆大人而去。死后,会除去您的皇贵妃身份,将您的一瓮骨灰送出皇宫与陆大人合葬,全了他与您的夫妻之义。”
  第61章
  死亡从未如此鲜活真切地逼近在面前,白绫、毒酒、匕首三者排列,散发着丝丝阴晦恐怖的气息,恰似殿堂外风雨大作的天色。
  林静照心口猛地收缩,怔然抬头望向九五之尊,似难以置信,幽深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朱缙居于极端,凝重如山,人主之尊譬如堂,没有任何权力的禁忌,此番要她陪葬是下明诏。
  天子要谁死,谁能不死?
  林静照讪讪收回视线,最是无情帝王家,长期以来她笼闭深宫,苟延残喘博取性命,怕的就是走到这一步。
  陆云铮前些日的跪宫无意中将她逼至绝路,她身为后妃与外男有牵扯,于皇家礼法不容。
  可悲的是,她到此刻还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她曾试过用白绫缠上脖颈,失重垂坠的那一刻太痛了,太不甘了。最好的死亡方式是患病,慢慢地消耗生命,平平静静走到最后一刻。
  “皇贵妃。”
  宫羽及时叫回了出神的她,提醒道,“请您选一样。”
  君王既赐她,由不得她不选。
  林静照虚汗如雨,咬紧牙关,凝向劲装结束铁面无情的宫羽,仿佛又回到了被关押在诏狱日日夜夜接受拷问的岁月。
  她一阵恍惚,全身骨架如灰尘般散开,又觉得现在自戕挺好的,脱离尘世的牢笼,死后还可以和陆云铮合葬。
  她缓了片刻,理智稍稍回笼,南面而面君,最后叩首道:“荷蒙君上深恩厚爱,不胜铭感。臣妾愿陛下万岁安康,愿山河长治久安。”
  嗓音低沉几乎被外界噼啪的暴雨声淹没,绷紧如琴弦,强抑往上涌的血气,死人一样的沉寂。
  朱缙嗯了声,身影比最黑的夜色更深邃,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林静照手指筛糠地伸向匕首,毒酒虽最快致命,她还是喜欢匕首,匕首最飒气,她从小舞刀弄枪,曾练出一身引以为傲的武功,习武之人死也要死在刀剑之下的。
  紧要关头就要来了。
  林静照闭眼猛戳心脏,匕首冲刺。
  朱缙垂了垂鸦睫,一记眼色飘给宫羽。宫羽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往前半步,守在了皇贵妃身侧咫尺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哐啷突兀之声,匕首摔在了地上。
  临了她终究是不甘心,不情愿。
  朱泓还没找到,她还有救命稻草,有微渺的希望,她还年轻。
  所有人皆颇感意外,包括朱缙。
  林静照猛地叩首,砰砰直响,与生俱来的生命力焕发出强大的求生欲,灵魂深处振聋发聩地喊出:
  “求陛下饶命,臣妾是陛下的皇贵妃,不愿与他人合葬,陛下莫要赶臣妾走。”
  “宫里不缺臣妾一口饭,臣妾宁肯做婢子留在宫中,朝夕侍奉陛下,助您修玄访仙,炼造丹药,诵读青词,做您膝下一捧盂童子。”
  “陛下既决定杀陆云铮,今后内阁江浔势必独大,留着臣妾可牵制江浔。先太子尚未找到,臣妾或许能为陛下提供更多的线索,亦可做陛下在朝中的挡箭牌。”
  她额头淤青,宛若山巅的残雪快要被晒化,形容枯槁支零破碎,卖力地宣扬自己的好处。
  即便知道这种恳求多半是无用的,无用功也要做。在绝对生死面前没有情情爱爱,哪怕让她亲手杀了陆云铮,她也做得。
  朱缙一直盯着她的匕首,方才不动声色地掐紧了手掌,臂上暴出松枝般浅蓝色的青筋,见她终又贪生怕死地把刀放下,紧绷的弦才放松下来。
  他换了个姿势,装若旁若无事,寂然旁观着她声泪俱下的哀求,并未轻易恻隐。端坐如仪,理智而冷静地拷问她:
  “与他在一起是你的夙愿,今日朕降下恩赏,怎么你还不愿了?”
  林静照停止了叩首,目色铿然,摇摇晃晃地起身,斗胆迈上九重玉阶,未经允许擅作主张,来到君王面前。
  殿内飘荡着虚无缥缈的仙雾,朱缙倚在威武龙腾的椅上,敞开两条长腿,垂裳曳地,眉目眯着沾了雨色,且瞧她的所作所为。
  无声的氛围织成一室旖旎。
  她熟门熟路地在他膝前跪下,身子前倾,颠倒衣裳,香肩半露,捧着他绣云龙纹的皂靴,诚惶诚恐,挤出层层叠叠的笑,态貌宛若卖唱的风尘女子,极尽卖弄之态。
  “臣妾不愿,臣妾只喜欢您临幸臣妾的感觉。宁埋骨乱葬岗不入他人穴圹,堕青云之志。江杳死了就死了,世上再无江杳,唯有您的妃子林静照。”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枝枯黄的柳条,正是那日他用来戏弄她的。她讨好地堆笑,塞在他手中,宛若亲自交出拴脖的枷锁,痴凝的眼神含着希冀。
  “臣妾晚上服侍您,您再用这个可好?”
  朱缙任由她摆弄着,这柳枝他那日只是信手一捡,没想到她还留着。柳枝已然枯黄,嫩香之气散尽,再无当日意趣了。
  “你是在邀请朕吗?”
  他食指淡淡勾向她下颌。
  林静照微笑浮浮,眉眼低垂,泪珠犹然挂在颊畔将干未干。
  几刻间,将半生的笑都笑完了。
  她捧住他的手,摩挲宝爱,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竭力掩饰着疲惫之色。
  “臣妾的心思被陛下看穿了。”
  朱缙疏漠地抽回手。
  林静照,或曰江杳,生于京城脚下,礼部尚书之爱女,自幼习武,诗书精通,从前高傲有攀附太子之凌云志,一早选定了心仪的夫君陆云铮,处处争强好胜,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现在却为了苟活和她爹爹江浔一样谄媚,抛弃所有尊严,跪伏在地用身体邀欢,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他虽厌憎这样卖身求荣的她,没到非要她性命的地步。
  对她那丁点的喜欢,让他在决策时稍有一丝迟疑,且听她两句低劣无聊的博宠之语。
  他就是想让她忘记陆云铮,来求求他,弄清楚谁才是她头顶君上。
  “不选就不选,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作甚。”
  朱缙颀长的指腹压在她的泪上,抚过她不停翕动的秀眉鼻翼,状似怜然,她白皙而轻薄的眼圈肌肤泛红了,额头也磕得隐隐青紫。
  “本来一片好心成全你和他,谁料你有此青云志向,是朕误会了。”
  他道,“来,皇贵妃,平身。”
  林静照细瘦而苍白抖了抖,恬静又迷蒙,睫毛在泪水浸染下湿羽般黑色的光芒,仍谦逊俛首,受宠若惊地享用着他的抚挲。
  “陛下……”她意犹未尽地啜泣。
  朱缙浑身电流麻得一酥,她纤小的舌竟趁机舔了下他的手心,顿时涌起难以言说的痒意。这等手法虽然低劣,他却出奇地不太讨厌。
  他阖目深吸了口气,忽觉得刚才的行为太冒险了些,毕竟匕首是真匕首,鸩酒也是真鸩酒,挥手叫宫羽将那三物撤了下去。
  随即伸手在她胁下将跪着的她抱起,与她相贴,纾解那不可言说的痒意,“说来你若选了与陆首辅合葬,朕还真有点嫉妒,毕竟朕也为皇贵妃做了这么多,永远是被遗忘的一个。”
  林静照身体绷成直线,将道德与不适感压回去内心深处,尽量恭驯的姿态迎合他,主动贴向他的唇,温温地献出吻痕。
  “从来没有旁人,臣妾只有陛下。”
  她泪色点点,弱弱将两只白腻的手腕并拢在一起,“若陛下不放心,就把臣妾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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