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场景宛若奇迹,令人难以置信。
江浔呼吸凝窒,刹那间脑子白茫茫一片空白。
连一贯玩世不恭的江璟元也看呆了,两片灰淡的嘴唇翕动着,难以置信地道:“杳杳。”
天上的英灵下来了。
屏风后确实是杳杳,甚至比杳杳生前更像杳杳。
膏烛恍惚,恍惚之间宛若黄泉相见。
但仅仅眨眼的工夫,杳杳的剪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屏风亦随之黯淡。
“朕可有骗你?”
朱缙问。
江浔喉咙酸哽,无所适从,震惊大于悲伤,欢喜胜过了其他一切感受。道家神术竟真能召唤亡魂,若非忌惮在天子殿中不能失仪,他早抑制不住滔天思念上前抱住女儿的魂魄。
阴阳两隔,他想女儿想得好苦。
他心神被搅得混浊,方才那一点和君王周旋的狡猾心思,被冲得烟消云散。
“陛下,求陛下再施展神术!”
素来稳重的江浔几分失态地恳求着,目光恋恋瞧着那面屏风,焦灼着不忍走,仿佛蜡烛再亮起来时,女儿杳杳还能再回来。
江璟元亦被此神奇之事慑服,面色灰淡,磕头如捣蒜,期盼再见妹妹一面。
困于死去的亲人,他们唯有恳求君王,无任何还手之力。
皇帝却无情地请江浔父子出去。
看女儿可以,只能看一眼。
和君王的对峙中,本来江浔老奸巨猾占据上风,因为杳杳的出现,情势急转直下,胜势被君王牢牢操控。
……
江浔和江璟元完全退下后,林静照缓缓从殿后挪出,一身轻烟似雾的薄荷软烟罗梨花裙,撩袍,跪于君王面前。
“陛下。”
朱缙临于窗前,微淡的天光从穹顶伸出撒落,负手而立,“方才做得很好。”
林静照温润秀洁中略微文弱苍白,低低道:“为陛下效劳,是臣妾的本分。”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淡淡碰撞,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
江浔翅膀渐渐变硬,必须有一根傀儡线拴在他腿上,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江氏父子的弱点是江杳这个死去的女儿,林静照正好生着一张与江杳酷肖的脸,方才便坐在屏风后,朦朦胧胧似是非是,让江浔误以为亡魂重返人间。
江浔当然可以选择继续和皇权对着干,他忠贞怯懦还有用武之地,皇帝或许杀不了他,但今后他休想再与“死去”的女儿见面,因为“复活”亡魂这项神术只有圣上会。
江浔一定会受拿捏。
他有官瘾病,但同时他也是个极重亲情之人。
江璟元和江杳是亡妻留给他的一双儿女,寒酸的他最初踏上仕途,为的其实是让家人过得好一点。
爱妻病故,江浔表面平静,暗地里不声不响地悲痛,这一悲痛就是三十年,未曾再娶妻,身畔仅留个冯姨娘当女主人。
杳杳大婚时,能嫁予心爱的男子陆云铮,江浔很高兴,以为女儿今生有了幸福归宿。
后杳杳长期遭受陆云铮的欺凌囚禁,终走上了绝路,自己吊死了自己,死得那样惨,江浔愧悔入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陆云铮挫骨扬灰的。
杳杳……他这做父亲的没能及早识清中山狼,终是辜负了女儿。
圣上平复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如何不叫他服服帖帖,将圣上真正当成造物主的君父来膜拜。
林静照早已忘了她是江杳,她现在只是帝王的妃子,但教帝王有所命,可以毫不犹豫地充当刀刃,哪怕磨刀霍霍对向自己的亲爹。
她内心乐于做这件事,父亲独揽大权,在官场屡屡犯忌讳,道观中君王冷眼旁观,已引起一定程度上猜忌。拴一根线在江浔腿上,使他飞不太高,免得跌下来摔成肉酱。
冬残春始,风息是温驯的。
古老肃穆的梁柱使殿内弥漫着死寂的阴影,侥幸映入的光也被切割成条条窗栅的形状。
销金兽威武优美,正襟危坐在汉白玉座台上,空腹中焚燃沉水木,袅袅吞云吐雾。
朱缙坐在龙椅上,向她招了下手。
林静照敛了敛视线,步步挪过去。
他道:“跪朕旁边来。”
林静照依言,面孔刚好到他膝盖的位置,高大台基冰凉的寒气渗入膝盖,上半身依旧凛然维持着直挺,仰面静聆神命,大明江山唯一的神明。
朱缙伸手摩挲着她清嫩的面颊,奖赏笼中鸟,糅杂一缕缕温情的味道。
林静照知趣地贴着他的手,神色沉湎,上半身完全伏在了他膝上。
“宫中女子过得苦,朕知道。瞧江阁老疼爱你的模样,恐怕不情愿送你入宫吧?”
他五根手指轻穿插在她墨发间,只似闲话家常,语气恍若很温柔。
她曾经入宫服侍过朱泓,但不是做妃子,是做出谋划策的女官。同是为人奴仆,女官自然也苦,但不能和做妃子相提并论。
“情愿如何,不情愿又如何,臣妾今生脱不开陛下您的掌控,”
上次撕破脸后,林静照和他说话多了几分直接,不再遮掩一些二人心知肚明的真相,
“……索性,便开始学会享受。”
朱缙拧拧她色若死灰的脸,“皇贵妃这样可不太像享受。”
林静照体会到他极度压迫的重量感,仍鼓着勇气,硬生生膝行一步,跪到了他的云纹玄靴上,“是因为地上太凉了,臣妾膝盖痛。陛下允许臣妾起来吗?”
二人的关系霎时无法用暧然形容。
朱缙斜乜了眼她,拒人于千里之外:“朕好像没容许你这么做。”
林静照仰面,“臣妾偏偏要这么做,陛下若怕,便赶臣妾走吧。”
朱缙轻哂,叉开双膝,反过来夹住她的纤腰,不留情面地施力,动作粗暴,恰好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朕怕?”
“只怕皇贵妃后半夜鬼哭狼嚎地要走。”
林静照伸手摸向他的腰封,眸子凌凌发亮,“那是陛下的错。您温柔一些,臣妾不就没怨言了吗?”
“温柔不了。”
他盯着她发红的耳廓,口吻带有惩罚性,“今晚还是一整夜。再敢如那夜乱叫败坏皇家清誉,朕就找塞子堵上你的嘴。”
林静照摸了摸嘴,发痒。
“陛下若狠得下心,臣妾悉听遵命。”
第81章
林静照孤零零一人被抛在深宫日久,经过最初的悲伤与绝望后,逐渐试图摸索君王的底线,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反抗,为自己邀宠。
她手中并没有真正可堪使用的权力,一切都建立在朱缙宠爱她的基础上,像空中楼阁,像泡沫,随时可能依照君王的喜好幻灭。
所以邀宠必须控制在适度的范围内,表面反抗君王,实则把他捧到至高的位置,增加了相处时的意趣,满足他高踞神坛驾驭臣下的心理需求。
“皇贵妃最近愈加恃宠生娇了。”
朱缙侧首打量着她,“斗嘴的女人不太招人喜欢。”
“可陛下宠溺臣妾,臣妾日日依偎着,没有理由不娇气斗嘴。”
林静照知他只是表面这样说,实际并没有不喜欢。他若真不喜欢,大内侍卫会直接将她拖走,她根本没机会这般靠近龙椅。
她跪在帝王的龙靴上,柔软的肚腹紧密而贴,双臂像那日在梅园那样搂住他的腰,烟罗双袖展开如白蝴蝶,神情腻腻歪歪,嗓音甜渍渍。
“陛下抱抱臣妾。”
朱缙却并未抱她,敛起眼帘淡淡。
“朕有一桩事耿耿于怀,今日再问,皇贵妃须对朕说实话。”
林静照正在极力邀宠,闻此微微一怔。
他语气平和而沉郁警策:“你和先太子朱泓究竟有没有过肌肤之亲?”
林静照咯噔了声,如晴天霹雳。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的猜疑从没消失过。
心里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她迟缓地开口,“臣妾没有过。”
朱缙眼神扎人,咄咄逼问:“偶然的摩擦也算。”
林静照极为审慎:“臣妾没有过。”
他道:“对天发誓,拿你满门作咒。”
林静照缓缓举起右手,神态庄重,“君父是大明朝两京十三省的天,臣妾对您发誓,若欺君瞒上,有过贞洁遭污之事,便叫江氏满门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朱缙颔首,算是信了。
顿了顿,又盘讦道:“那陆云铮呢?”
她诚恳,斩钉截铁:“同样没有过。”
朱缙逼凝于她,闻她坚决否认,黑眸如漫漫长夜北极星斗,乍现一丝雪亮,良久,交叠双腿,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道:“朕是皇帝,为了皇嗣血脉的纯洁,不能不关注这些事。”
场面严肃,话题亦严肃。
林静照知现在不是撒娇的场合,稍稍后退留开了距离,叩首,以额贴地,“臣妾晓得。荷蒙陛下信任,不胜铭感。”
朱缙道:“不必行如此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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