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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最近,又有人被判了死刑,还是腰斩。
  狱卒幸灾乐祸冷睨,那位皇贵妃在此住了了一些时日了,光三法司就审了两番,反复折腾,困兽挣扎,到头来还是被送上刑场了。
  圣上曾将她含在手心捧至云巅,为她对峙百官废黜后宫,皆成过眼云烟,最终,只无情赐她被砍成两段的腰斩之刑,她连皇陵都不能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下场比昔年杨玉环还凄凉。
  谁让她做妖妃媚君惑主,罪有应得,下辈子好好投胎做个平民百姓吧。
  明日上刑场,今日有些飘雪迹象,空气中渗透着极重的寒意,钻人骨头缝儿那种寒,多少层棉衣被西风灌个通透,呵气结冰。
  若非诏狱的狱卒常年做惯了刀尖舔血的营生,真要发怵,尖鸣漩涡糅杂着雪花的风吼像极了冤魂索命,在诏狱这种杀气很重的地方,很难不让人相信因果报应,厉鬼索命。
  狱卒一路过来被冻得皴红,所幸手中食匣还温着,给明日上刑场的妖妃林静照送断头饭。
  阴恻恻的脚步声,响彻在惨怛的甬道之中,宛若索命的黑白无常。
  “吃吧。”
  “哗啦”,狱卒打开牢室的九重锁,将食匣丢进去,“肥鹅烧鸭山珍海味都有,还有一壶果酒。”
  纸白的月光撒入,提前给狱内披上一层哀悼的丧衣,微明的烛火烧着纸钱。按惯例,被处决的犯人无论多穷凶极恶要吃上最后一顿饱饭。
  林静照双臂抱膝在清幽的狱室角落,安安静静,比寻常处决犯平和温顺。如琢如玉的肩胛骨,滑墨的长发,一枝纤长的花梗。
  闻声,她纤细的四肢戴着手铐脚镣,略有几分艰难动了动,礼貌回道:“多谢。”
  狱卒侧目打量,当中尤物,怪不得能迷住圣上,天生专门为伺候男人而生的尤物。若非她这样晦气的身份,光会给人带来灾祸,当真我见犹怜。
  她雪白的侧颜血色尽失,失了往常的光鲜亮丽,模样哀婉动人。最可惜的是不盈一握的曼妙细腰,明日即将血腥地被截为两半。
  脸上还覆着黑纱,毕竟是皇帝的女人,到死都不能显露真颜,被下面的人亵渎了去。
  “慢慢吃。”
  狱卒不敢与妖妃多接触,怕惹祸上身,撂下一句便离开。
  这是断头饭。
  林静照一口一口咀嚼着,格外认真,每一粒米细细品味。
  酸、甜、苦、辣、咸……人世间的诸般滋味在这最后一顿丰盛的饭肴中都能找到,将活着的感觉深烙灵魂上。
  吃罢,她抚着肚皮心满意足地躺在石榻上,唇角饱餍的微笑,带着一些些疲倦的睡意,躺在烂稻草上犹如躺在云巅……飘忽忽的,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轻松极了。
  今生已无憾了。
  父亲,母亲,兄长,陆云铮……杳杳很快就要来了,来了……
  好黑,你们会接杳杳吗……
  杳杳的腰很疼,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准备好了止痛的药膏,给杳杳搽上吧……
  细长的泪流自从眼角滑落,径直流到了太阳穴,她颤抖眼睫,冷,实在是太冷了。
  半晌,林静照摒弃杂念,深阖双目,尽量受用这最后一晚的良辰美景,去感受分分刻刻的流逝。
  迷迷糊糊睡了会儿,辗转了身体,遥感有个黑影不知何时坐到了石床畔,静得几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略惊,撑着手臂起来,一只冰凉柔腻的手却先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朕最后来看你一次。”
  林静照皱眉。是他。
  “饭用得香吗?”
  朱缙明亮又黯淡的仙鹤目注视着空盘空碗空酒壶,“朕吩咐他们给你温的。”
  林静照默然无语。
  “朕时常独自一人对着佳肴美酿全无胃口,摆一双筷子在身畔,仿佛你还是朕的贵妃,说说笑笑共同用膳。”
  他深邃叹息着,声调极缓,“吃罢了,在冬日午后暖而不晒的阳光下,一起写青词,一起焚香,可幻影似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转瞬间消失了。”
  林静照寂寂聆着,无情无感。
  “诏狱脏污,陛下不该屡屡踏足。”
  她冷冰冰地提醒道。
  朱缙沉浸在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忆中,被她一句煞风景的话骤然拉回现实。他如野兽慢慢扬起了头颅,恢复了清炯和犀利,也恢复了皇家冷血生物的本性,掐起她的下巴:“皇贵妃,你清楚你面临什么命运吗?”
  林静照仰面依顺他的动作,面不改色道:“清楚。审判结果是腰斩。”
  他长指拨开她脸上的黑纱,借着忽明忽暗的膏烛死死注视着,企图寻觅到她恐惧的蛛丝马迹,淡冷地询问道:
  “朕亲笔圈批的,你可怨朕?”
  她失焦的瞳孔空白而冷漠地凝视死亡:“臣妾不敢。酷刑虽烈,罪有应得。”
  朱缙不带情绪笑了声:“那就好。朕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见到你。”
  林静照鄙夷扭头,试图挣开他的手指,脱离他的桎梏。事实上他只要现在迈步离开诏狱,确实有生之年不复相见。
  “臣妾亦有生之年不愿再见陛下,惹陛下厌烦。”
  朱缙没有动,没有离开,更没有放开她。
  “你真是一个狠心的东西。”
  良久他沉沉道。
  第111章
  冬夜诏狱间的风息很冷,二人的谈话更冷。行将死别,最后一次见面似乎不该剑拔弩张,再针锋相对也毫无意义。
  毕竟,再厌恶彼此也只剩这最后几个时辰,飞逝即过,人海茫茫,今世,下世,下下世都不复相见了。
  空气中莫名笼罩着淡淡的悲凉,如同隔膜包裹在心脏上,迟缓了跳动。缄默的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任时光一刻一刻不知疲倦地流逝。
  过往那些称不上美好的回忆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他与她的情分只在龙榻上,他按住她的手压覆其上,日日夜夜耳鬓厮磨。
  他不是她的情人,而是她的主子,最后时刻浮现的是一幕幕剑拔弩张的争吵,痛苦而不堪的回忆。
  许久,林静照大抵是实在累了,还想趁黎明前睡个觉,送客道:“臣妾恭送陛下。”
  朱缙缓缓侧首,目色流淌得很慢,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躺朕膝上。”
  他不容置疑地拢过她雪白的颈,带向自己怀中,手臂的弧度恰好将她圈禁,博袖遮盖,一小湾避风港。
  林静照被迫顺着他的力道下滑,倒在他膝上,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被他困在怀中。将上刑场,她不情不愿淡淡哼了声,懒得再讨好他,亦避开了他垂下来的吻。
  “当初贞傲孤绝骨气铮铮,为所欲为之时,可曾想到了腰斩之痛?”
  朱缙抚摸着她,长指沿她脸缘缓缓滑动,把她异常的沉默解释为死前恐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朕也不能救你。”
  林静照阖目试图睡去,身畔男子的存在感实在强大,断断续续用言语拨弄她,忍不住反唇相讥:“臣妾是陛下惯出来的,满朝谁不知陛下是控妻。”
  朱缙闻此眼中微微奇异,一丝丝哂笑,撒满月色如水的光亮。
  他惯出来的。
  “知道朕宠你还做叛国的事?”
  “凡事讲究前来先来后到,就事论事。臣妾遇见朱泓时并没其它选择,他是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太子,四海只能忠于他,就像现在四海只能忠于您一样。臣妾几番为他出生入死,并非有多么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企图为自己和江家搏个好前程罢了。”
  她心脯上下起伏,一口气说出郁积多时的话。
  朱缙静静聆着,未曾像往常那样揪着政治不放。他垂下头注视着她,瞳孔中温眷不减,聚精会神地看她本人,头戴香叶冠飘散的仙风道气也沾染了一些在她的囚服上。
  道气,是本朝最尊贵的色彩,沾上一点都令人敬畏,代表了皇帝的色彩。
  “你在向朕诉苦吗?”
  他冷不丁说。
  他袖中本拢着一枚护心丹,蛇胆所制,能使她明日铡刀落下时少些痛苦,但看她如此理直气壮应该也不会怕痛,多此一举了。
  这回轮到林静照感到奇异,他角度真清奇,她仅仅在说理,没有诉苦。
  她怔了怔,看得淡薄了,抿唇苦笑:“臣妾算是在发牢骚吧,毕竟只有陛下来看臣妾,只能对着陛下发牢骚。”
  朱缙意有所思,凝重而沉重,无声纵容着她。怅惘寂寥飘荡在诏狱上空之间,笼罩着哀哀的云,二人之间隔着灰暗离别之意,令人中心如噎。
  她诉苦,他会听。可惜她从来不诉。
  “明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刀磨得很快,不会有折磨。”
  林静照嗯了声,坦然接受:“谢陛下最后时刻还为罪人考虑。”
  朱缙将膝盖上的她捞起,揉碎了裹在怀中,一声声温醇浓厚的叹息,蕴含千般情绪,又柔又冷:“林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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