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怕她在显清宫待得太怅惘,朱缙时常陪她下双陆棋子,读话本解趣。
京城有名的戏班子进了宫,专门演戏给她看。名贵的珍珠宝石材料送至面前,她自制手工打发时间。
剪刀、刻刀等利刃虽给了她,朱缙寸步不离在她身畔,监视着她。
她这一病,他的控制欲达到了空前可怕的地步。
第116章
朱缙以湘王世子初登基时,面对权臣、外戚、宦官各方面的汹涌威胁,势单力孤,幸而找到了林静照这把好用的刀刃,将前朝的权臣和外戚扫荡一空,废除宦官,逢凶化吉。
而今他皇柄在握,不能过河拆桥,亲手磨掉昔年辛苦栽培的刀刃。
他身边可用心腹之人很少,林静照算一个,锦衣卫算一个。
抛开感情不谈,这次如果任徐党将林静照拖下水,下次遭殃的便是锦衣卫。
他的心腹将逐渐被蚕食掉,相当于闭塞了五感,砍掉了四肢,空坐在冰冷的皇位上丧失实权。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率先将一切收拢掌控在手。
大臣们不需要做聪明人,只需要做傀儡——任他傀儡线随意操纵的木偶便好,相反不听话的木偶要被剪之灭之。
幽静的深殿,金锁窗外雪花酥酥。
膏烛细长的火苗明亮夺目,带来了光,也给这深邃的殿宇增了温度。
人影浓黑修长,夜一样的墨色。
林静照在榻上熟睡着,均匀的呼吸和沙沙落雪之声同样节奏。
朱缙一边陪着她,一边立在书桌边提笔濡墨,于圣谕中这样批道:
“朝臣因己酉年‘梃杖百官’一事怀恨在心,逞志自快,蓄意诬陷皇贵妃,玷污司法神圣,京中普降冤雪而衮衮诸公无一上报,错斩忠良,无君无父,欺天灭祖。今三法司涉事官员逮至诏狱拷讯,再议以闻!”
圣谕在群臣中传阅。
“忠良”两个明晃晃大字直接给皇贵妃定了性,任再傻的人也看得出,陛下这是要为皇贵妃翻案。
所谓指鹿为马,是鹿是马都无所谓,陛下说他是鹿就是鹿,陛下说他是马就是马。
同样,陛下说她是忠良便是忠良,陛下说她是妖妃便是妖妃。至于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有谁在乎。
皇贵妃,陛下一个生命情结。
他对臣僚的服从性测试以皇贵妃作标准,他的傀儡术通过皇贵妃实现。
顺皇贵妃者昌,逆皇贵妃者亡。陛下半生以来的喜怒好恶,生杀擢贬,目标理想多半与皇贵妃相关。
老臣览谕纷纷痛哭流涕,感极悲怆。何德何能担得起“无君无父”四字,他们一直忠心耿耿,君父冤枉了他们呀,冤枉了他们呀。
君父用这样重的字眼,他们无地自容,连撞墙而死的念头都有了。
冬日下雪本是常事,陛下却上纲上线咬死不放。
如果这场雪真代表所谓“冤情”的话,那三法司前三次给林静照判死刑完全是误判——重大纰漏草菅人命——完全是要以死谢罪的。
锦衣卫将刑部尚书韩涛,刑部侍郎王明,左都御史费观,副都御史李庆文,大理寺卿赵全,大理寺少卿孙云等等三法司大员全部逮系入狱,以“朋党诬蔑”论处,严刑拷打。
一时间诏狱人满为患,滔天的哀嚎声惊得枝头寒鸦扑棱棱振翅而飞,群官朝登天子堂,暮成阶下囚。
震惊全国,史书单翻一页记载此事。
因为一桩板上钉钉的死刑案,三法司大员通通锒铛获罪入狱,这放在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
皇贵妃进宫以来,创造了无数个绝无仅有,再离奇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也见怪不怪。
诏狱中,酷吏阴森可怕地狞笑着,手持各种刑具,过往林静照所受耻辱千倍万倍招架在三司大员身上。
三法司来了一次大换血,徐青山辛苦经营多年渗透到六部的势力一朝灰飞烟灭,很难不怀疑皇帝这次是借题发作,暗地里磨刀霍霍早对准了内阁。
闻得此讯时,徐青山头重脚轻恍惚然险些没站住,天塌了。
他太小看那位穷乡僻壤的年轻皇帝了,而今覆水难收,皇帝借暴雪之事大作文章,握着道德舆论的制高点,他首府之尊也无法捞出三司的人。
本以为妖妃进了诏狱死刑便板上钉钉了,孰料还能翻案。
忠良纷纷入狱,一些奔竞谄媚小人全面接手了三法司。
原来高高在上的审判官变成了被审判的犯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负俨然逆转。
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锦衣卫指挥使宫羽最会体察圣意,他本人与内阁有深仇大恨,对三法司群官铁面无情上大刑,痛加折磨,严刑逼供,直到问出“标准”答案。
三法司大员平日养尊处优,坐拥娇妻美妾,备受下属点头哈腰的尊敬,端端是清白无暇的士大夫,何尝受过这等精神和心灵的双重屈辱,在刑具之下扭曲哀嚎,恐怖瘆人。
声嘶力竭的忠贞呐喊脱不出诏狱的黑牢,铮铮铁打的傲骨也受不住沾血的刑具,诏狱是个没有真理的地方。
宫羽手持狼牙皮鞭,在黑森森的牢室间来回巡逻,见刑部尚书韩涛被绑在十字架上,衣冠散乱,遍体鳞伤,犹傲然目光灼灼瞪向他,如欲烧出火焰,一副不服不屈的样子。
宫羽冷然一笑,走了过去。
诏狱非同普通监狱,最不缺的就是傲骨铮铮的高官,当然,最不怕的也是傲骨铮铮的高官。
宫羽懒得这位清流士大夫多说,直接命人上拶刑——即用拶子夹手指。十指连心,原是最煎熬最疼的,厉害处能直接把指骨夹碎。
韩涛宦海沉浮三十余年,历侍两朝,又是首辅徐青山的心腹,刚开始还能守住文官风骨,咬紧牙关不呻吟。
随着力道越发增大,他的一根拇指被拶碎,滔天的剧痛使铁打的人也涔涔落下汗珠,再也忍不住磕头求饶:“爷爷饶我,爷爷饶我!”
宫羽懒洋洋道:“那韩大人招不招?”
韩涛双手血肉模糊,涕泗横流,痛哭道:“招,招!”
宫羽遂叫人拿来一封早就写好的口供,三法司大员朋党结私,蓄意“攀诬”皇贵妃,制造冤狱,欺君罔上,实则皇贵妃是清白的——“那就请画押。”
韩涛含泪按下了血手印。
对于三法司其他高官,亦是依法炮制。
……
显清宫,清静无秽,青云游浮,似真似幻,冬日里木叶尽脱,风烟俱净。
林静照身披外裳靠在殿门边凝望着房檐滴答的雪水,她有禁足不能走出这间宫阙,最远只能到门槛处。
冬日冰冷而干燥的风吹拂在面,引得她一阵阵掩袖咳嗽,隐隐盼着多吹冷风能让她病情复发,再度身死。
“说了不能吹冷风,怎么还到这里来?”朱缙在身后握住她两肩,蹙眉温柔地责怪,墨发间烙下一吻,“朕不过一会儿没看你的工夫。”
林静照被他带回暖热殿中,摘了斗篷,坐在冬阳烂漫的金锁窗下。
她没有反驳没有挣扎,知每日放风的时间就这么短,规矩使然。
这里是显清宫,真正意义上的金銮殿,她饮食衣着乃至任何行一个细微的神情举止都被严格监控。
二人相对坐下,朱缙问:“今日感觉如何?”
林静照平平道:“甚好,完全能搬回昭华宫了。”
朱缙剜了她一眼,口吻淡淡的:“朕说了,以后你就住在显清宫。”
林静照沉默了片刻,道:“臣妾也说了,显清宫是陛下的寝所,臣妾不愿逾矩住在这里。”
“这由不得你。”他掐灭她的念头,压抑凝重,片刻温声解释,“住在显清宫吧,方便朕照顾你。”
林静照神色阴霾,唇角绷紧,半晌,敢怒不敢言地撇过头去。
朱缙上下扫视着她清瘦的身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中午想吃什么,朕吩咐御膳房给你做。”
她多少带着赌气,冷漠道:“臣妾不敢劳烦御膳房,膳食是陛下一早安排好的,由不得臣妾。若臣妾想讨陛下一杯金屑酒,陛下也会恩赐吗?”
他浮起不悦,沉沉拉长了尾音,夹杂十足警告的意味:“皇贵妃——”
林静照被他一慑,下意识渗出恐惧,不知为何眼腺酸酸的,还有些热。
她咬紧唇瓣竭力保持坚定,使泪水滴溜溜在眼眶打转儿不坠下。
这样无穷无尽的囚禁折磨,活着又与死了何异,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坐在原处,形单影只,薄薄冬阳撒在身上形成阴黯,萧瑟枯槁。
沉默了良久,朱缙缓缓起身,将离零破碎的她带入自己的怀抱,她无处安放的眼泪在他道袍上肆意流淌:“叫你多吃些是为你好,毕竟你过些时日要侍寝的。”
他因着她养病才强行抑欲没碰她,但他不可能永远不碰她。
他忍得已经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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