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67节
现在把纪清梨嫁出去也寻不到好处了,亲和面目还能撑几日?只怕再落魄点, 关上家门几双眼各占不到好处, 有得矛盾闹。
纪清梨抖抖信纸, 就趴在窗片看这几行字的功夫, 讲话声音就嗡嗡的了。
“您呀, 先前沈大人在时就说过趴在这容易着凉,入了秋小姐还这般敞着窗吹,奴婢迟早得把这张小桌挪到对面去。”
春兰如临大敌, 一面关窗,一面去煮风寒汤、炖梨子给她吃,生怕她真着凉了,后日太后寿宴又要撑着身子去。
纪清梨听她说起沈怀序,托住脸颊不语。
上次街边见到沈怀序突然冒出后,纪清梨才恍然,沈怀序应没有她想象中的落魄困境。
什么每天守在院里,只要她抽空看眼就好,平日能在朝廷上运筹帷幄的人,哪就有这么可怜,只有她能救了?
纪清梨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不信世上有什么是只有她能做到,或是只需要她的。
沈怀序到底要做什么。
纪清梨吸吸鼻子,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那病也奇怪,她鼻音重了点,春兰尚且这般操心,沈怀序那般病症,杨氏和沈家就当真一点不知晓,还是从未关切?
纪清梨被春兰盯着喝碗整碗汤,散步时到底压不住到底压不住思绪,脚步一拐,走到沈怀序的偏院离去。
下人只以为她是触景生情,不敢多打搅。
那几间房都按沈怀序从前的习惯留着,说是留着,其实厢房里原本做派就清简,并没多少东西,只有处理公务的书桌繁琐些。
他素日俸禄大多存放没动,后来纪清梨嫁来,就一分不少送到她手里来,随她如何支配。
纪清梨翻开桌面文卷,墨白极有眼力见在旁边道:“公子少年起除了看书苦学,就不曾把心思放在玩乐上,入仕之后更是如此。”
“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不曾懈怠过分毫。”
“老夫人是个严苛性子,见公子早慧后更要他时刻牢记肩头责任,沈家需要个出众公允,冷静勤勉的人撑起府邸,所以不得玩乐,不得出错。”
纪清梨忍不住道:“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婆母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什么?”墨符茫然一瞬,好像也没想过杨氏会有什么别的反应,“公子素日养在老夫人膝下,除了偶尔的请安,平日除了夫子学堂同伴,是不如何见旁人的。”
“杨夫人也习惯这般,府上都习以为常,默认如此了。出错就受罚,公子领悟得很快,后来即使没有老夫人勉励也能做得很好。许多习惯便是在那时养出,就是到了少年时候,公子也不曾——”
墨符卡了下,想起公子做过的那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公子也不曾出错,只年少生病时,曾无意烧毁过偏院一间屋子。”
纪清梨倏忽看来,墨符以为说错话,忙辩解:“那屋子窄小,是给公子自省面壁时用的,并未有任何人连累受伤,公子后来也处理好亲眼盯着人将那间盖回来了,夫人放心。”
“你可知是什么病,杨氏没问过也没担心过?”
墨符不语。
他犹记那时郎中来过几次,只说公子是心气郁结,肝火旺,需静养调理。公子将自己关了半个月,谁也不准靠近。
有日他突然开了门,屋内凌乱昏沉,沈怀序身子瘦削得脊背突出,面色冷白情态昏昧。他含着苦参,森森一把火点进院中。
焰色高涨几乎烧到沈怀序眉毛,他躲也不躲,一双眼发黑发烫,另只手握着荆棘滴血,陌生得人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拦。
那把火之后,公子便好了,甚至比从前更严苛守序,即使偶有不适,翌日再开门还是那个克制寡欲的沈怀序。
“公子自己能好,杨夫人就不曾多过问,这些年一直如此。至于担心……”
墨符面露难色,这种词实在鲜少和沈怀序相关,他答不上来。
纪清梨见状不再多说,只是透过窗户看向她院里那间新建的厢房,模糊想她这间屋子被烧大抵不是偶然了。
只是背后含义是什么,纪清梨垂眸回避,不去深想。
*
太后做寿,纪清梨身为遗孀本可不去,只是近日时局暗流涌动,沈行原怕出乱子时她一人在家,还是提早在纪清梨院外守着。
就站着石柱子般等,一直等到她从孙姨娘那回来,才隔着墙同她说一句话,请她寿宴同杨氏一块去。
这事落在杨氏眼里,更成沈行原大逆不道肖想的证据,一路上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起话头,同纪清梨说入宫后若有人不长眼问她什么,她想不答就不答,都推到自己这来就好。
纪清梨颇为诧异瞥她眼,乖顺应了声。
这反应真是让杨氏哽了口气,不上不下的。但她能跟纪清梨说什么,先前她嫁来的时候,她是因为家户门第不满,对纪清梨算不上好。
现在大儿子出事,二儿子肖想到她头上,人家就是考虑再嫁,也得想想这个婆母这个沈家待得还满不满意。
谁让她这婆母同儿媳不亲近,杨氏转头叹口气,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宫中铺景层层,香山静宜错落,皇帝看重孝心,宫中近日又无喜事,是以这场寿宴办得热闹,要献给太后的寿礼更是金银珠宝别出心裁。
皇帝还不见露面,宗妇们在右侧落座,沈芙远远朝纪清梨这儿张望,只是人还站在淮南侯夫人身侧,不便过来。
纪清梨正同她笑着点头,示意她不必着急时,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唤。
“清梨。”
纪文州一身月华白长衫,冠玉墨发温润,定定望向她。
他再没之前在纪家气定神闲施展好意的派头,主动上前低语:“陛下到现在还没出现,只怕事出有变。沈家无人护你,你同我坐到纪家位置上。”
纪清梨转头看向周遭热闹,皱眉后退:“纪公子慎言。”
纪文州静了瞬,问:“你不信我了?自上次之后,要见你时总是不凑巧,你可是在为平妻,为契约一事怨哥哥?”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纪清梨率先往前,直至走到山石转角,她才客客气气的:“纪公子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从前从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清梨,你在怪我。”
纪文州深吸口气:“沈怀序的死,哥哥也没想过。我只是在大皇子身边,却并不知大皇子私下拟邀沈怀序,也没想过会出这件事。”
“死讯一事,并非是我本愿,只是皇子断言如此,我才来沈家传消息。”
从前靠沈怀序名声得到的关注,早在沈怀序音讯全无时反噬到他
头上来,令纪文州身为大皇子幕僚却替他办不成事,不被大皇子看重。
妹夫死讯由他亲口带到沈家,难免让他受到影响,更没有从前那般左右逢源。
文昌伯见他如此,索性闭眼接受纪彦上下孝顺亲近。
荒唐至极,好好的嫡长子只因没做好一件事,仕途不顺焦头烂额,而纪彦在外替他美言几句,挽回些名声,他就如此浅薄,更看向纪彦了?
纪妍早因婚事同他不亲近,算来算去,纪家竟只有从前乖乖站在他面前的纪清梨了。从前还可以劝慰小厮拦住,是时间不凑巧。
现在看她这般干净毫不动摇的神色,纪文州才慌了神,要来解释:“父亲说让你再嫁,我已劝阻,不会令你身不由己,匆匆选定下门婚事”
“当初你嫁到沈家,两家契约交易没同你说,是兄长不对。只是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我更知晓你的性子,即使你知道那是契约,还是会嫁,不是么?”
纪清梨抬手拦住他剩下的话:“这些话你早该解释清楚。现在沈怀序人都死了,你才来说明,无非是从前我不重要,而现在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想起我来了。”
“纪文州,你若堂堂正正来讲,我还算你有担当。你总不能既要算计利益,要为纪家大局要你长子身份,又要兄长派头,让我独自咽委屈。”
“你什么都占了,给我留了什么?”
“……这些话你从前从未说过,与我也并未算得如此分明。”
“从前我是身在纪家没有选择。纪文州,你是对我有好意,但那指缝里零星流出来的一点,就是你打发小猫小狗的东西,否则你明知赵氏身为主母苛待我,为何不同赵氏说,不劝阻赵氏?”
“光只是对孙姨娘接济我视而不见,私下送来点心几次。你那一点好,我已在纪家做你乖顺妹妹都做回去了,难道还要一直感恩戴德?”
纪文州从没觉得纪清梨眉眼有如此冷静过,冷静到澄澈瞳仁里清楚照出他的影子,他的算计,让人避无可避。
他深吸口气,压下所有想法:“好,这些我们暂且不提。今日来不是有求于你,而是当真担忧你,你且信我一次,信我也会有一点真心。”
那一点真心值多少?纪清梨是不打算在信了,她人已心不在焉往前看,听到纪文州说:“我来时撞见大皇子密信,陛下身子恐怕不行,有人想要趁机坐稳皇位。”
“大皇子已在赶来京城的路上,二皇子随时都有可能提前下手,届时用上强硬手段也不一定。”
“这样机密的事,就让你撞见了?”
纪文州一愣,但大事在前,这等细枝末节已顾不上,只来握住纪清梨:“不论如何,我确信出自大皇子之手,此事不会有假。”
远处宫宴嘈杂热闹,臣子恭定不见半分异动之兆。
纪清梨袖里的手捏紧,并不同纪文州表露什么:“有何异动,宫中自有御前侍卫有禁卫军在,我就是同你坐到纪家又如何?”
“我早无回纪家的心思了,不论何时。你且回吧。”
纪文州没想过到这种时候,她说得反而是同纪家撇清关系的话。
失神看她走远,纪妍看着新染好的指甲,嗤笑声:“装模作样,演同她关系好演得你自己都信了吧?”
“纪妍,注意分寸。”纪文州斥她坐好,面色难看,纪妍哼哼两声把头转过去,不以为然。
“我有什么要注意的。我是已经看清,纪家伪善得如出一辙。在你和母亲眼里,什么都是可以算计的。”
“以前算计纪清梨婚事,现在纪清梨谁好用就算计谁。纪文州,你最好祈祷日后图穷匕见没有到算计你的时候。”
胡言乱语,纪文州将她身子拨正不语。他既已得大皇子密信,自然是能有所准备,在此变故上救驾或成事立功的。
他现在只等,等东风来就够了。
至于纪清梨,她只说气话,纪文州身为兄长可以忍让,等她日后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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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梨表面对纪文州冷淡放话,实则人往前走了两步,眼就睁圆步子变快,想着该快去同谁说这事。
纪文州有点“风骨”在身上,这种大事他不会传假消息,只是消息到了纪清梨这儿,她除了让杨氏小心点,还能同谁说。
环顾四周,平日跟个鬼魂似的沈怀序不见影子,纪清梨真是头痛,有几分赌气想该出现时不出现,难道谁再来送她个簪子,他人就突然现形?
簪子?纪清梨眨眨眼,想起沈行原来。同他说一句,也能提醒他护好沈家。
纪清梨喘了口气调转方向,绕过羊肠小道踏进长廊里,不巧前面谢无行同另个小太监围站在宫女身侧。
那食盒被挑起,谢无行正看着:“既是给陛下送的茶,手脚就麻利点。”
宫女小心翼翼应下,合上食盒往前。
本是寻常一幕,只是听闻纪文州说得话后,再怎么看那食盒,都沾上层疑云。
纪清梨闭了闭眼,不想沾上这等关系,埋头就要走,谢无行却不缓不急,抬起眼皮:“纪夫人?”
“怎的这么巧,纪夫人不在席位上坐着,走到此处来?”
恰好长廊尽头有小轩厢房,纪清梨借口是在此更完衣迷了路,着急脱身。
没想到素日以和善体贴示人的谢无行眯了眯眼,缓步堵到她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