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听见他喊自己,江清淮回头看向他:“你换衣服干什么?”
“早上去清荷皂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来刚洗过澡。”他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又问江清淮,“吃过饭了吗?”
江清淮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摆着没听。
他只顾着凑上去盯裴牧:“你看着瘦了好多。”
裴牧垂下眸子,却躲开他目光:“那我们今日出去吃可好?”
江清淮没什么意见地点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神秘兮兮去拉裴牧,只是刚碰到他胳膊,裴牧却闷哼了一声。
江清淮立刻松开,脸色苍白起来:“裴牧……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情景,裴牧背上是没有新的伤痕,但胳膊却藏在衣服中,看不见大概,只稍微露出个肩头。
指不定伤就在……
江清淮突然上手,开始扒裴牧衣服:“你别动,给我看看。”
“清淮。”
裴牧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将手伸进胸口,感受到温软的触感划过肌肤,一瞬间僵在原地,羞恼地又叫了一声:“清淮!”
江清淮看也没看他,只顾着扯他衣裳,扯开胸口,又去扒袖子,才扒开一半,果然看见有一处裹着绷带,居然还丝丝渗着血。
他一下便停住动作,看着那处伤,死死咬着唇。
“清淮……”裴牧的声音软了下来,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声音带着几分无措,“我已经无碍。”
“去刺杀叶从南的,是你对不对?”
裴牧的心瞬间被刺痛。
他想起那天,江清淮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大理寺那天,他追着委屈的清淮,来到大理寺门口,却先看见他笑着朝叶从南走去。
还有那封信。
那封梅姨写的信,他们相谈甚欢,颇为亲密……他们……
“你心疼了?”裴牧几乎脱口而出。
嫉妒,无止境到疯狂的嫉妒,连着伤痛一并折磨了他数月。
他原以为自己早该和解了。
就如那晚下定的决心一样。
清淮说叶从南颇受皇帝赏识。既然清淮不肯跟他远走,执意要留在上京,自然还是选择叶从南更好。
他这样不清白的身世、满身的债要去讨,随时会置清淮于危险的人,就该默默消失,无声无息地死在角落。
本该是这样的。
但此刻他变了主意,看见江清淮,只看江清淮一眼,他就立刻变了主意——他是一坨烂泥,注定了死无全尸,死后被扔在郊外任风吹雨打,尸体发烂发臭,再下阿托地狱,受尽十八般酷刑,至死不能超生。
可就算他只是一坨烂泥,也总该让他吻一吻心上人的脚尖。
只是一个吻,他只要一个吻。
一个吻,就能让他死而……
“当然心疼了!”江清淮抬眼看他,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他发现裴牧怔愣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声,笑了一声又一声,眼泪顺着笑声滑落,他表情怪异,神情癫狂,却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他受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裴牧忽而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日后不会再伤他”、“祝你们……”此类的话,可他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像被强摁在水中,一切的呐喊和痛苦都只会被淹没,直到……他彻底溺毕。
“裴远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江清淮却在此刻开口了,他神情那样的冷淡,几乎是立刻,裴牧就明白——
清淮总会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死死拉住。
江清淮几乎在吼他:“你当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每次劝你,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受伤,要照顾好自己,全是客套话吗?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贪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远之!”
“问我会不会心疼你?”
“我是人吗,我请问你,我是个人吗?”
“我是做错过什么,才让你觉得我如此冷清冷血,就连你受伤,你都要瞒着我,还觉得我……觉得我满不在乎?”
他是那么的歇斯底里,每句话却都和裴牧料想的毫不相干。
裴牧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跳。
他配不上他。
他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清淮呢……
他连吻他的脚尖,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93章
江清淮大哭一场,像个小孩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裴牧什么都没说,就坐在那里,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
一开始,眼泪是怎么都擦不尽的,但哭到最后,眼泪又怎么都掉不下来了,眼睛则肿得像个大樱桃,碰一碰都会疼。
但江清淮还是忍不住抽噎。
身子一抽一抽,活像是抽筋。
裴牧这时候才开口,却只是说:“清淮。”
江清淮愤愤看向他。
其实心里的烦闷好像已经跟着刚才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哭嚎尽数消散了,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不想搭理裴牧。
不想搭理,但又不是很想他走。
裴牧见他看过来,从床边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他一打开,空气中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桂香:“我给你敷一些,消消肿好不好?”
江清淮不吭声,只垂下眼睛。
裴牧便又拿来新的丝帕,用药打湿,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红肿起来的眼皮。
看江清淮纤细漂亮的长睫毛快速扑动了一下,接着轻轻嘶了一声,又瞬间收回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江清淮半斜着眼睛,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早知道我会生气,还说那种话做什么?”
裴牧又垂下眸子,像是羞恼难当。
心中却想,明明是清淮误会了。
但此刻的江清淮比起琉璃还要娇贵易碎,裴牧一向知道自己嘴笨,此刻除叫江清淮名字之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
唯恐自己一步行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江清淮似乎也看透了裴牧,他哭了这么老半天,裴牧除了焦虑地给他擦眼泪之外,和闷葫芦只有一点不同——
裴牧会“清淮”、“清淮”地叫。
裴牧只会“清淮”、“清淮”地叫。
想到这里,江清淮忽然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笑了一声后,发觉裴牧在看自己,立刻又严肃起来:“不是要帮我擦药嘛。”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突然松了口气,开始正经帮江清淮上药。
江清淮垂着眼皮,只能盯着裴牧腰看,虽然裴牧满身肌肉,腰却意外很细,但又不会显得女气,只是格外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样盯着,盯着,半晌,听见裴牧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欲语还休的羞怯:“清淮……”
江清淮抬头看他,发觉他脸红得好似黄花大姑娘,不由疑惑:“怎么?”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江清淮刚才盯着的地方,而后立刻松了口气,只问道:“饿吗?”
是挺饿的,哭了整整一下午,实在是个费体力的事。
江清淮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裴关呢?”
此话刚出,屏风外便传来一声无奈到生无可恋的回答:“这儿呢。”
而后,裴关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沉沉叹了口气:“我真的服了你们两。”
江清淮坐直身子,一脸倨傲:“怎么?”
裴关上前一步,想说,却被裴牧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就不高兴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虽然这两人根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但两人似乎都莫名其妙都哄好了自己,到底结果还是好的。
裴关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透的天,叹了口气:“我煮了面条,吃点吧。”
*
吃过晚饭,江清淮照例和裴牧一个床睡觉。
顺带着检查一番裴牧身上的伤:“你挨两枪,都是什么位置?子弹又是怎么取出来了?”
“那东西嵌得不深,拿钳子弄出来的。”裴牧只给江清淮看了手臂上的伤,狰狞的伤口上却有一道规规整整的缝线。
“林珏给你缝的?”
江清淮惊讶于裴牧居然知道缝合伤口,而且看这针线,做缝合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
裴牧却惊讶于江清淮居然知道是林珏在帮他,不由想起上次他过生辰,只告诉林珏却忘了告诉清淮时,清淮足足生了好大一通气的样子,立刻警觉道:“清淮……”
“怎么了?”江清淮看向裴牧,见他如敌大临的紧张模样,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两声:“知道我会生气,以后再不许瞒我了。”
裴牧立刻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而后他说:“十八岁那年遭了一刀,半个胳膊都差点被人砍下来,血怎么都止不住,拼着力气来到一处庄稼人家便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却把那家妇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