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随着霍尔维斯的声音落下,茧的编织到了最后一步,却像是那个不完满的球体一样,已经几乎只差最后一步的茧突然停止了编织,接下来是疯狂的抽丝剥茧。
那些细密的丝线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尽数断裂,然后沉没球底。
但是很快,又不断有丝线生成,本来消失了的水精灵也随着这些丝线逐渐现身,她身姿轻盈地在丝线之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编织。
“但很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过,没有人清楚王茧是怎么诞生的,也没有人能复刻王茧。”
霍尔维斯说完,看了一眼图安珀尔。
他已经全然入迷,只呆愣在原地,仰着一张脸,痴痴地抬头望。
投影的灯光还在不断变化,有时候是被阳光照耀的海水,有时候是被风吹散浮云的林间。
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四季不断变幻,而茧的生成和摧毁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图安珀尔问:“如果知道不能复制,为什么还要一直尝试?”
霍尔维斯沉默了一瞬,回答:“因为预言。”
“预言?”
“「某瞬」的预言。”霍尔维斯反问,“你在「某瞬」里看到了什么?”
图安珀尔老实回答:“我看见了凌晨三点,你在走廊敲门,喊我的名字,我去给你开门,然后你伸手,我……”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砍断霍尔维斯的手是否属于预言的一部分。那应该算是他的反抗?他主动打破语言的举措?
没等他作出决断是否要坦白这一部分,就听到霍尔维斯说:“那应该是对今天夜里的预言。”
「某瞬」的预言可长可短,有时候可以预言某个完整的一天,有时候只能预言几分钟的事情甚至就如同名字一样,几秒钟的瞬间,预言的远近也是不同的,有时候预言远到十年甚至百年后,有时候却只能预见几个小时后发生的事情。
埃布尔采买的这只「某瞬」的远古血脉已经十分淡薄,所以它能够发动的预言是又短又近的。
霍尔维斯嘴里的预言和图安珀尔看到的不是一个级别——
“在那个预言里,我制造了茧。”
正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反复尝试。
“难道预言就一定会成真吗?”
图安珀尔忍不住问。
霍尔维斯不也是没有在凌晨三点赴约吗?
“命运的点与点之间有千百种连线方式,但是起点和终点不会改变,”霍尔维斯凝视着水球中的茧,淡淡道,“「某瞬」的预言是命运中间的一种可能,过程可能多种多样,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图安珀尔刚想反驳怎么会一样,就愣住了。
在他看到的预言里,霍尔维斯确实来赴约了。
而现在,他和霍尔维斯站在这里,硬要说的话,预言确实实现了。
所以如果霍尔维斯看到了自己成功制造了王茧的未来,那么其中曲折不谈,最后结果一定是他制造出了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图安珀尔看着水球里忙碌的水精灵和那又一次几乎要完工的茧,忍不住低声道。
“远古虫豸永生不灭,它们会在沉睡之后自王茧中醒来。”
王茧王茧,自然就是王的孵化器,破茧之日,君临天下,吞噬寰宇。
但是神奇的是,并不是先有虫豸需要安眠,才生成王茧,而是王茧诞生于世,虫豸才有资格安眠后复生,而且王茧珍贵稀少,只有被选中的虫豸才拥有入住安眠的资格。
大部分的远古虫豸只是化为白骨化石,即使强大美丽、即使狰狞凶恶,也只留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不被人窥见真容。
霍尔维斯说着,走到操控台变输入了一串指令,球体旁的地板瞬间开合,露出一架折叠梯,折叠梯上方有一个可供人站立其中的方形篮。
霍尔维斯示意图安珀尔站上去,图安珀尔站上篮子,折叠梯感应到重量之后缓缓上升,一直升到一个图安珀尔抬手就可以触碰到球体侧面的位置。
图安珀尔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霍尔维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触碰。
他下意识地抬手,那些丝线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疯了似地朝着他手掌的方向聚集过来。
图安珀尔吓了一跳,却没有把手拿开。
那水精灵意识到了什么,停止了在丝线中穿梭,她睁着那双雪白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图安珀尔的面前。
水精灵贴着球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图安珀尔试着把手掌贴在球壁上——水精灵相对地也抬起手,将手掌贴在球壁内侧。
两个手掌的位置重合的一瞬间,图安珀尔突然身子一歪,接着听到了潺潺水声。
水精灵把他拉进了球里!
这下他可以确定,球里装的是水,但是有「大河」在前,他并不能确定这个水是不是真正的水——
毕竟,他还能呼吸和睁眼呢。
那些澄澈的水绕着他的身体,像是空气一样托举着他,却不把他打湿。
水精灵的手清凉似玉,拉着他钻进茧内,茧丝丝滑如绸,拂过他的脸庞,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37章
就是这一瞬间,霍尔维斯一个响指,水声消散,他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折叠梯的观光篮上,手抓着金属围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仿若南柯一梦。
他抬眼,水精灵在水球里望着他,那张素白如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在不就掐,就在他们手拉手在水球里遨游的时候,他分明是能感觉到对方心情愉悦、甚至是微笑着的。
怪了,他怎么就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察觉到愉悦这种感情、又是怎么幻视了对方在微笑的?
水精灵看上去甚至没有用来调动嘴角上扬的肌肉组织,她要怎么微笑呢?
折叠梯缓缓下降。
霍尔维斯扶着他从梯子上下来。
双脚重新触碰地面的感觉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还在回味那种空游无所依的轻飘自得,他身体很多地方都是软的,使不上劲儿,略有些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图安珀尔索性躺下来。
否则失重感如影随形,他像是离开了水被迫行走的鱼一样头晕目眩。
“你听到水精灵对你说话了吗?”
霍尔维斯走到他身侧,微微俯身,问,
图安珀尔闭着眼摇头:“没有,我只听到了水的声音。”
“可是根本没有水。”
图安珀尔睁开眼,直直地望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站直了身体,背着手,垂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霍尔维斯整个人背着光,溺在一圈朦胧的光影中,面容模糊,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但是就算看清了,也很难猜到霍尔维斯心里在想什么。
他像是包装工整的的精美礼盒,连蝴蝶结倾斜的的角度都经过精细计算,他只会给你展示他想要你看到的。
礼盒充满了目的性和欺骗性,是包装过的虚假谎言。
图安珀尔觉得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他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想要复制王茧呢,你想通过王茧得到远古虫豸的力量,然后去征服世界吗?”
霍尔维斯看着他。
图安珀尔正在尝试跳出他的引导,自己掌握主动权。
他主动开启了话题,不再被动地接受知识的灌输,想要知道更深处的东西。
习惯性用言语诱导和逼迫他人的戈让家族成员不只威尔斯一个。
霍尔维斯浅浅地笑了。
他并不直接作答,而是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图安珀尔反驳:“我不想被你牵着鼻子走,公平一点,至少也解决一点我的疑惑吧?”
公平,那是霍尔维斯之前说过的,不是吗?
可是公平这个词向来只有高位者给予地位者,没有低位者主动要来的道理——霍尔维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教图安珀尔这一点。
他并不回答图安珀尔的问题,只是自顾自道:“一般人是听不到水精灵的声音的,除非你有很强的亲水性,或者有精灵族的血统。”
图安珀尔翻了个白眼。
这人完全不理人啊。
霍尔维斯继续道:“但是按理来说,你也不该听到水声。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水,你进入的也不是水中,而是一种领域,你听到的水声应该就是水精灵的声音,只是你听不懂,以为是水声。”
他笑起来:“这就奇怪了,雄虫不会是混血,所以你不会有精灵血统,亲水性好的人天生擅长游泳,而你多次险些溺水,你怎么能听到水精灵的声音呢?”
图安珀尔有气无力:“我哪儿知道?”
霍尔维斯收敛了笑容,垂眸看着他:“我得到的是两个预言。”
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慢条斯理的,却又似乎忍耐了很久,每个字都是在齿间研磨过百遍才终于跃出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