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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我……”方予诤自哀地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难受,我也不想让他们太舒服。”柏原觉得他傻:“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只会徒增你的烦恼。只有一个,你要是真的特别喜欢这个房子,舍不得它,那就再想想办法。”他揉着方予诤的肩膀,“但绝对别为了赌气。”
  舍得吗?当然舍不得,房子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了他们的记忆。可是从物质上来说,并没有多么不舍,在拥有柏原之前,这个房子在他生活里的存在感几乎是零,有没有对他没区别。
  与其说舍不得房子本身,还不如说是他从前没有胆量、也不想彻底切断和家庭的唯一一个联系。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柏原的语句也有些热烫:“没事的,我们可以去创造更多新的回忆。”
  是,人还在,回忆总会有新的,原来最重要的,始终就只有在身边的人而已。
  “柏原,你到底是谁派来拯救我的?”放过自己竟然如此简单,方予诤不由得感叹。“你才不需要拯救,没救的是他们,”柏原说得很认真,话却有点奇怪,“你非常好!我如果有你这样的儿子,不知道会多开心!”
  果然方予诤笑了:“趁乱占我便宜?”见他舒缓了情绪,柏原放松了不少:“总之如果他们再打电话来,你就同意吧,然后我们去买个够住就行的房子,本来这里对我们来说就太大了,我虽然现在没办法,”柏原是一个说到一定会做到的人,“但是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还房贷。”方予诤现在也会说胡话:“没关系,我可以去敲诈荣杰,他家里有的是钱。”
  柏原“哈哈”笑起来:“说起他,上次他来看爸爸,买了一堆东西,我一直想请他吃个饭来着。”方予诤认同:“那可得趁早,他过年一定要回去的,他们家规矩多。”
  夜里这样商定了,两个人第二天回家陪长辈逛完街,傍晚就叫来了荣杰,刚刚好卡在他航班的前一天。荣杰当然是兴高采烈,来赴约又提了一盒好茶,说是提前给柏父柏母拜年。从荣杰主动去医院探病起,方予诤就有些疑惑,这个小少爷如今看起来竟然颇通人性了,谁的功劳?
  柏原还在连声道谢,听见方予诤不解的问话,笑着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真是。”荣杰笑着鼓掌:“太好了,我从此有了靠山。”三人坐定,菜很快地上着,方予诤得到了柏原的理解和支持,心里无所谓了,把家里问他要房子的事当个笑话跟荣杰说了一遍。
  果然把荣杰也听得直皱眉头:“真幽默,”他让方予诤放心地还房子,“有兄弟一口,饿不到你。”方予诤当然是很感动,同时也有点奇怪,昨晚打完电话后,那边没再找过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准备回去上班了?”
  方予诤帮他们三个人倒着酒:“简总没动静,再说吧。”荣杰十分不认可,趁着柏原去洗手,声音低了一些:“不能你在明他在暗,别到时候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竟然很有道理,方予诤又考虑了一下:“春节他不是要去给你爸爸拜年吗,你帮我看看他的情况,”其实他不是不明白,而是眼下可能太沉溺于和柏原相伴,又害怕真的会发生不好的事,才鸵鸟似的对待,他越发觉得荣杰是对的,“我可能有点逃避心态了,过完年就回去。”
  这时候柏原擦着手出来:“聊什么呢?”荣杰笑着说:“聊你们俩什么时候去我家拜年,我二哥可欣赏他了。”早就想过总有一天要融入方予诤的圈子,柏原听了,看着身旁的男人,方予诤没料到他真的愿意,有些惊喜地:“你想去?”柏原毫不胆怯:“想去,认识认识你的朋友们。”
  荣杰笑得很大声:“那不就是我咯?最多再加个许其知,他是文宸私人医生的儿子。你带他去认识你朋友还差不多。”柏原默默记着那个名字,被说得不好意思,但很坦然:“其实我也没朋友,和同学也不来往。”
  听得荣杰“啧啧”个不停:“哪里来的你们这么般配的一对。”他喝了口酒,“不过你们真得来,初五来吧,那时候人少,我哥也在家。”
  就这么安排好了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行程,柏原自然是十分高兴,回去的路上,就开始打听起荣家的情形。
  再过了两天,就是除夕夜,柏清中午在家里吃了饭,晚上去男方家团年,家里的厨房全靠柏原忙碌着,柏母在一旁打打下手。又到了这个方予诤最有心无力的环节,他在那里全程围观,总是见缝插针地想干点活,反而有点像在捣乱。柏原赶了几次不奏效,两手沾了面粉,出来对着看电视的人:“爸爸,你管管他。”
  这一下撒娇就很像他小时候了,柏辛睿大笑起来:“予诤过来。”方予诤遭到驱逐,讪讪地坐到一旁。电视里正在直播着年俗节目,柏辛睿看得津津有味,递了个橘子给他:“陪我坐会吧,回头我们负责洗碗。”方予诤拿着那个黄澄澄的大橘子,一瞬之间,幸福得有点说不出话:“包在我身上就行。”
  柏辛睿听着又笑了,像对待儿子一样结实地拍拍他的背:“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
  年夜饭非常丰盛,这还是方予诤这辈子第一次看春晚,热闹的声响中,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聊天、祝酒、吃饭,柏辛睿是真的高兴,不论如何不肯先去睡觉,和他们一起守夜到十二点,下了楼去放爆竹。
  留在这个城市过年的人不多,院子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在放烟花,柏原摸出打火机去点燃了引线,马上笑着往回跑,这笑容恍惚使方予诤想起最初的那一眼,只在这一瞬间,那个鲜活的少年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何其有幸,还能重逢。
  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把柏原接在怀里。
  一旁的父母看着他们的样子,笑着无声对视了一眼,也拉住了彼此的手。
  烟火阵阵,爆竹声声,相爱的人仰起的脸上光彩转换,火药的辛辣味道混着雪的清冽,相伴着辞岁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活。方予诤量大管饱地给柏原准备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玩意,一直到他真的尽兴了,才跺跺脚上的雪准备回去。
  而方予诤就在此时接到了弟弟的电话,真没想到他们沉寂了几天,会在这时候寻晦气,方予诤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意,举了举手机目送柏原上楼,转身时眼睛里已经没有半分温度,是的,他决定彻底放手了。
  万没料到在这个最美丽的夜晚里,最决绝的心意下,弟弟却带来了最不幸的消息,记不得多少年了,方予诤再也没听过这样一声称呼:
  “哥哥,爸爸又回医院了,这次情况很不好。”
  第36章 囹圄
  凌晨到家,柏原去睡了,方予诤独自来到书房,联入电脑读着弟弟发过来的各种资料。研究了许久,又配合上检索,他才渐渐搞清楚自己父亲的疾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已老朽了,那颗无情的心脏随时可能会在某个清晨停止跳动。
  这次虽然谁也没说什么,能让之前顺利做完手术的老人情绪激动得再次住进医院,多半有自己跟家人扬言尽管来打官司的“功劳”。
  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房间里只有偶尔点击键盘的声音。
  “父亲”这个词离他实在遥远,虽然有生而养育的纽带,但他从生父身上得到的爱,甚至都不及柏辛睿给他的。他此刻的伤感与其说来自父亲,倒不如说来自生死。
  方予诤久违地回忆着自己的少年时代,性取向形成,怀揣着懵懂对自幼信任的母亲倾诉,没想到一步踏入万丈深渊,那些随之而来的震惊、质问、呵斥、隔绝,对一个孩子来说够残酷了,仍还只不过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这种如履薄冰的压抑一直持续到他读大学,离开家以后,也许是难以监控,父亲对他的打击和鄙夷开始变本加厉。观念传统的至亲由此强加给他无限的“罪名”,使他仿佛戴着红字在人群里苟活,抬不起头。
  有几次他真的几近崩溃,可自残后连校医室的门都害怕推开,生怕神通广大的父亲知道了又来责骂。走出公寓去交个同类朋友的勇气和空间都没有,更别说开展恋情。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几乎被家人破坏殆尽。
  既缺少支持,又匮乏信念,他孤立无援着,到最后退无可退,选择了逃脱家庭,为一切画上句号,可见当时痛苦到何种程度。说句有点苦中作乐的,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的人格基本上还能保持健全,几乎是个奇迹,完全是他竭力自救的结果。
  所以就算他对那个家再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谁能有资格去指责他。
  更何况,从他走后这么多年,他和父亲之间消息断绝。这次要不是他成了罪魁祸首,要不是他霸占了方家的房子,想必也没人会给他通知。
  这些,方予诤都不需要再重复为自己建设,他的内心已经十分坚实。
  只是,生离死别之间,再坚实的心,也被震撼出裂缝。这个命题已经突破了“爱”和“恨”所设的界限。他踟蹰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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