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轻轻颔首,“知道了。”
元衡觉得,她定是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若是她真的明白,定是要同他争辩一番,说不定还要用鄙夷的眼神去看他。
他宁愿她嘲讽他,也不愿意她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元衡倒也没再明说。
挑明了,她不会同情他,也不会意识到他在意她,只会是他自取其辱。
元衡没再说下去,心里堵了一口气。
刚才杨樾说的话,他终归是听进去了一些。
他该考虑考虑孩子的事。
她在乎亲人,早些诞下孩儿,也许就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说离开就随便离开了。
他两辈子受过太多苦,若是他们能有个孩子,他会把最好的一切给他们母子。
他会把他们的孩子养的很好,让他无灾无难地过完一生。
也许她到时候也能意识到,他也是她的亲人。
元衡梳得越来越轻,她的头发本就顺滑,透着光泽,很是好梳。
她上一世受了寒,又喝过避子得汤药,想必是不易怀孕。
比起上一世的病态,她的脸颊红润,一双唇犹如花瓣饱满,眼也像耀石一样透亮。
他能把她养的很好,比现在还能更好一些。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耳垂,想将坠在她耳上的红玛瑙取下。
岑璠拽住了他的手,没等他说话,自己上手,利索摘下了那对耳坠。
元衡却注意到了她手上那一大块疤痕。
距离她手伤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那块儿疤痕虽然变淡,也不像他记忆中那般畸形可怖,但还是明显,在那白玉似的手心上,像是一道裂痕。
他的大掌握住她,岑璠攥紧了手。
元衡并不在意她的这般反应,一点点打开她的葱指,将她手心那对耳坠放回桌上。
他的指摩挲着那道疤痕,温声问道:“手还疼吗?”
那道旧伤伤及筋骨,雨后时不时酸涩难受。
可比起伤口隐隐作痛,他最近的态度却让她更加不适。
岑璠宁愿他说话冷一些,只在床榻上同他有牵扯,并不想他这般痴缠。
自那日在大河边上他就反常,如今更是。
她猜测许久,问:“杨太尉和殿下说了什么?”
元衡目光垂下,不敢让她知道他刚才的打算,只道:“没什么。”
*
多日远行,风尘仆仆,府内早早就准备好了沐浴所用的东西,花瓣、猪苓、香料一应俱全。
王府内的浴池起初打造时便是将主人家的婚事考虑了进去,如其他妻妾成群得贵人家一般,设计得颇有妙处。
池外帘后起初还有几个婢女等待传唤,后来便是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暖池内香炉袅袅,雾气氤氲,水声摇散,莺啼回响,格外清晰。
池内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只一双白膝浮露出水面。
水时不时溅到泛红的脸上,岑璠顾不得其他,只觉得喘不上气,大口呼吸,水花仿佛时刻都要呛到口中。
水面上的花瓣聚起,又被撞开,随水波荡漾。
后来便是床榻上都沾染上了花香,伴随满帐金梅,如同在春意盎然的梅园。
春色止时,元衡抬高她的腿,往她的腰下垫了枕头。
岑璠不知他此为何意。
他这几日在路上很少碰他,她不由怀疑,莫不是这些日子一直记着,想到很多新的法子折磨她……
岑璠皱眉,要将那身子下的枕头抽出。
他俯身抱住她,声音嘶哑,似在克制,“别动……”
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岑璠也能感觉得到,他并不打算再碰她。
她一动未动,帐内安静,只剩下温热的喘息。
帘幔金钩上,悬着一只香囊,随着床榻的静止,也渐渐停止了摇摆。
他这么一折腾,岑璠一整日便是昏昏沉沉,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翌日晨起,天已大白,房中无人。
傅媪说晋王离开晋阳一月,有事务要处理,今晨由她带她到府里各处看看。
洗漱过后,用膳后岑璠用帕子擦了嘴,却又有人端来了药。
那药闻起来不怎么苦,却也奇怪。
岑璠问,“这是什么药?”
傅媪觉得直接说出不妥,只委婉道:“是给王妃调理身子的药,还是昨日殿下特地嘱咐的。”
岑璠盯住那碗褐色的药,似闻到了茯苓和当归的气味。
她眼睛似渐渐看透,袖下的手攥紧,随后却又松开,一只手端起,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傅媪似在她眼底看出一丝不愿,本不想强迫,见她喝了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又拿了只熏烟来,“王妃把受伤的那只手伸出来吧,多熏几次,当是能好的快些。”
岑璠犹豫伸出手,傅媪看了看她的伤口,点了熏烟,
伤口悬于白烟之上,手心被烘烤地微烫,仿佛凝结在筋骨的淤伤都被散开,血液活泛起来。
岑璠记得,他之前送来了许多药,其中就有几枚熏香。
当时乳娘总在她耳边念叨,她只是用了其中一盒软膏,其它的药原分不动放在里面。
傅媪道:“那香当时还是老奴亲手准备的。”
“依殿下的性子,王妃心里肯定有怨言,老奴知道,可这手是自己的,总要学着爱护,王妃可别和自己的手过不去。”
岑璠仔细看了看傅媪,这位老媪眉目慈善,眼尾的皱纹都如同温润细流,说出的话也是如此。
她对这位老媪总是莫名的好感,总在哪里见过,十分亲切,可就是想不起来。
岑璠点了点头,显然是听了进去。
熏香熏了有一阵,散去一室药香,岑璠和槿儿跟傅媪一起出门。
晋阳地处北,王府内建筑恢弘大气,书房也有好几处。
元衡今日并不在平日处理公事的地方,就在这后殿的书房之中,那书房并不算大,是藏在后殿的观景湖后的一栋阁楼。
也是晋王平日里的待客之所。
书房所在的位置风景宜人,打开门向外望去便能望到湖边景色,若是冬日,坐在湖边围炉煮酒,倒也着实惬意。
湖面上铺有石桥,湖岸边荷花待放,岑璠沿着石桥而过,路过那书房时,房内的门正好是敞开的。
她似感知到什么,往那敞开的大门内望了一眼。
他恰好就坐在大门敞开的地方,桌上只有几卷像是公文的东西,被扔在一边。
修长的手里似拿了一只笔,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目光相接。
他的目光中好像含有别样的情绪,似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遥远却又不可及的东西。
岑璠站在庭中,娉婷袅袅,阳光铺洒在她的衣裙上,衣裳薄纱银丝,映出层层暖意。
元衡一时失神。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夏日凋零,一切瞬息万变,换成一副冬日之景,眼前的人和记忆力一道消瘦的身影渐渐重合。
直到远处传来悠扬鸟鸣,元衡才回过神。
他抿唇,起身拿着那支笔向她走去。
“孤刚才在书房看到一支画笔,友人所赠,孤不
怎么会画,便想着那给你,若是用得习惯,你便拿去。”
岑璠闻言,往桌上看去,那张桌案明显是用来待客,上面放有茶盏酒杯,还有一座小巧的博山香炉,可就是没有一支笔。
那桌上的公文,也像是从别处搬来的。
他来这里等他,难不成就仅仅是因为看到一支好看的笔,想给她送过来?
岑璠不解,眉轻轻皱起,看着他停滞在跟前的手。
那眼神迫切,不像是另有目的。
岑璠却仍心存犹疑,更何况她来到洛阳后,本就没打算再用母亲留下的名号再画。
她推拒,“我其实许久未.......”
话还没说完,他打断,“你拿着。”
岑璠读不懂他的执拗,她抿了抿唇,接过那支笔,仔细打量一番那支狼毫笔。
她懂画,自是也懂笔,羊毫柔软,用于渲染,而这狼毫坚韧,用于山石花草勾形,擅画者常用。
这支笔上的狼毫,劲健光泽,拿起来不轻不重,笔杆上似有淡淡的香气,想来也是贵重之物。
岑璠行礼,“多谢殿下。”
元衡望了望四周,“这里僻静,你若以后想画,可以在这里画。”
可岑璠从前作画,多是去外面画些山水。
那时她彭城,偶尔虽有岑家人惹点麻烦,可到底比现在自在。
她有闲钱,无人整日盯着她去哪里,在彭城待腻了,便叫人收拾马车,带上行囊去郊外玩一两日,偶尔能看到难忘之景,便将东西画下来。
其实也许她也并不是不喜欢画……
岑璠无声一叹。
元衡想起她手上的伤,以为她是为此而叹,停住话语。
他想开口,想陪她在府里转转,可想到那被他扔在一边的公文,刚发出声便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