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元衡轻轻一笑,试探道:“孤看那黄氏,对皎皎倒也像是真有几分愧疚。”
岑璠便是放下帘子,黛眉微微扬起,质问道:“殿下这么说,难道是觉得我该原谅她?”
“是,她是对我有愧,可就因为这个,我就非要原谅她吗?”
元衡已经许久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种芒刺。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太多针锋相对,他几乎都觉得,她身上的那些棱角要被他磨平了。
元衡笑了笑,道:“孤只是问问罢了,孤还以为,皎皎对黄氏也要心软。”
岑璠似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太过可笑,“我为何要对黄氏心软,她害我母亲,也害了我,做过就是做过,现在她只道歉,送点东西,就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这席话说完,元衡眼中的笑意却是沉了。
他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岑璠都察觉出了异常。
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收住了话。
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像之前那般,在她说错话时恼羞成怒。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刚才也没说过什么冒犯他的话。
可她终归没多问什么,闭紧了唇。
忽然,他问道:“皎皎是说,害过你的人,你不会原谅,对吗?”
岑璠仔细揣摩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么问她。
她回避他的问题,问道:“如果是殿下,会原谅吗。”
许久之后,元衡才承认道:“不会。”
他也不会原谅伤害过他的人,比如他的父皇,还有舅父。
他差点忘了,他和她有时也是一种人。
过去他也曾想过,她上一世那样爱着他,如果她回来了,看到他为她做的这些,会不会原谅他。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想起来的好……
可万一呢,这一世有许多事都不同了。
比如她和那郑氏成了朋友,他也原谅了杨知聿,还把军镇托给他…
元衡竟又改了口,“或许吧。”
听到他这么说,岑璠眉紧紧皱起,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觉得不可理喻。
“殿下宽宏大量。”
元衡听得出她语中的嘲讽,可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回到王府时,珝儿还在闹。
元衡让人将一处偏殿收拾出来,就在他们住所的不远处。
岑璠和他过去看了看,里外察看一番,确认没什么缺的,便准备离开。
珝儿盘腿坐在坐榻上,看了眼那位晋王姐夫,还是鼓起勇气,嗫嚅道:“阿姊,我知道错了,在这边会听爹的话,我真的不想去晋阳…”
岑璠手攥得紧,冷漠得不容拒绝,“你必须去。”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珝儿所在的偏院。
元衡自回来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表态,紧随其后离开。
天色渐沉,街上人少了些许,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爆竹声。
王府内无亲人拜会,与平日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只有喜庆的灯笼和屋内装饰的堂花,殿外的枝桠上又凝结出了一层冰霜。
晚些时候,岑璠让人去偏殿传话,带珝儿来和他们用晚膳。
两人的晚膳向来用的静,各有各的心事,便是谁也没有说话。
王府的晚膳精细,因着过年,府上的人每道菜都不敢怠慢。
珝儿看着饭桌上那道翠玉芙蓉鸭,竟也觉得无趣,不由自主想起曾经在虞家过的年。
他的父亲认识很多人,有时还会有黄氏的亲友来拜会,大年初一,哪里会像这样冷清,定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热闹非凡。
珝儿来回看了看两人,两个人一个脸比一个冷。
他的嘴角下压,渐渐地蓄了几滴泪珠。
元衡就算再心不在焉,也是注意到了。
珝儿哭的越来越明显,岑璠能猜出来为什么,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为了虞家,为了黄氏而哭。
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倔强道:“不许哭。”
听得这么一声,珝儿愈发控制不住,眼泪涌出,“阿姊,我不想去晋阳,我想阿爹阿娘…”
房间内寂静了一瞬,谁也没再动筷,在屋内侍候的紫芯见事不妙,一行礼告退。
哭声萦绕在耳,岑璠也不禁红了眼睛。
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她唇微微颤抖,“我不会让你回去。”
“我讨厌你…”
忽地,岑璠便是听到轻轻一声。
“你说什么?”她控制不住眼睛越来越红,像一只红鼻头的兔子,眼底兜了泪。
珝儿一直揉着眼睛,却没有再说第二遍,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敢。
元衡见他装聋作哑,站起身,提起他的后襟,将他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珝儿顿时吓破了胆,脸色变得煞白。
元衡也没指望他说,只冷声道:“你给本王听好,你阿姊想让你留下,就算你哭到皇帝那儿,也不管用,听明白了吗?”
珝儿屏住呼吸,竟是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见晋王没有放手的意思,浑身颤抖,随后只能点了点头。
元衡这才放手,“给你阿姊道歉。”
珝儿立刻瘫坐在地上,可逆反心一起,便是怎么都不肯道歉,紧紧抿住自己的嘴。
岑璠也不曾注意,双眼无神,只呆呆坐在那里,鼻头泛红。
元衡见了心疼,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揩掉了眼泪。
岑璠拿开他的手,饭还没吃完,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她开门时,乳娘已经闻迅赶来。
“姑娘怎么哭了?”
岑璠什么话都没说,闷头向外走。
乳娘伸头向里看,却迎面差点撞上晋王,而后便是听到珝儿的哭声。
乳娘倒也听到了些刚才的事,愈发不安,见
到晋王一张黑沉的脸,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先道歉,“殿下莫怪,小公子不懂事…”
元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凌厉似剑,堵住了她的话。
“把他带下去,什么时候不哭,给王妃道歉,什么时候再给饭吃。”
元衡没再回屋,径直追了出去。
刚入寝殿,便是听见低声的啜泣。
他步子放缓了些,坐在她身边,揽过她来,轻声道:“莫哭…”
岑璠坐得离他远了些,“我没事。”
元衡没揭穿她,道:“你放心,孤叫人看着他,若他不道歉,便一直饿着。”
岑璠道:“他讨厌我,你饿着他有什么用?”
元衡道:“他离不开你,只是有恃无恐罢了。”
他这说的是实话,她对这个胞弟太在意了,就算是个蠢货,也能看出来她的在意。
有些人便是这样,对轻易得到的情意肆意挥霍,因为知道无论怎么伤害,对方还是会义无反顾对自己好。
久而久之,只要爱的那方有一点不合自己心意,都敢随意恶语中伤,只是为逞一时之快罢了。
实为无耻。
元衡忍住没去骂出声,又将她揽近,“这次你听我的,他会给你道歉。”
岑璠点了点头,她还是不想同他离这么近,想要从他的怀里退开些。
他却忽地一声轻笑,臂上用力,两人之间便又没了缝隙,“皎皎不觉得,你现在做的,和孤所做没什么两样?”
岑璠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
元衡又说明白了些,“皎皎想强留住他,孤也想留住皎皎,你现在可是能明白了?”
“他被这些人带坏了,我必须把他带离洛阳。”岑璠反驳道:“他本来该是我的阿弟,是我的至亲,这不一样。”
可她本也是该他的妻,一心一意对他的妻才对…
元衡心底这么想,心里愈发堵闷。
她这番话的意思他明白,她还是不想留下来,甚至是将她的胞弟带去晋阳,她也还是抵触一直留在他身边…
说不定哪一日,她便会带着她那没用的胞弟一起跑了。
岑璠还在想珝儿的事,“我这些日其实也想了,珝儿他也许只是不喜欢读书,到晋阳后若是能有个师父带着习武,说不定他能坚持下去,总要会些什么才对。”
元衡觉得,她好似将整颗心都扑在了珝儿身上一样。
一个长姊,考虑的事倒像是当母亲一般。
若是他们将来有个孩子,她大概也会如此吧,或许到时候她还是不会去关心他,但会一门心思都扑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
如果他给她个孩子,那也算是她骨肉至亲,她心那么软,应该不会真的杀了。
或许她会恨他一段时间,但她生了以后,会做个好母亲。
忽然,有一种很疯狂的念头在脑中产生,愈演愈烈。
他心如隆鼓,曾经的前路迷茫仿佛在一瞬间清晰了起来。
他道:“皎皎放心,他若想习武,赵巍便能教。”
“还在年中呢,皎皎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