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曲芜刚才正在马车内缝一只香囊,岑璠问过,那只香囊是送给穆大公子的。
她道:“曲姑娘当心绣坏了眼。”
曲芜摇了摇头,“我想在回到北镇前绣好…”
岑璠摸不清她的意思,“姑娘可是还心系穆大公子?”
曲芜脸上的笑容像是绽开一朵白兰,温婉恬静,“回到穆家,总要做些讨主君欢喜的玩意儿。”
岑璠听得心底酸涩,“曲姑娘可曾想过离开穆氏?”
“那有这么轻易离开呀?”
“我听殿下说,姑娘给的地契其实是假的。”岑璠道:“姑娘若是想出去,便交予我一份地契,剩下的事由我来安排便是。”
曲芜显然有犹豫,最后摇了摇头,“多谢王妃好意,妾身家中无依仗,能重得主君庇护,其实已经是最好了。”
岑璠终究没有再劝什么。
仅仅过了一夜,队伍便与杨知聿他们碰上了。
天空阴霾尽散,碧空如洗,她看见两人并肩而行,男子一身玄色军服,身旁的姑娘如火红骄阳,明艳动容,裙裾翻飞,将周围都照得明亮许多。
这才是相配的。
两个人心中有彼此,说开便好…
岑璠下了马车,站在一棵枯树下,“尔朱姑娘和杨大哥可有遇到危险?”
两人眼中含着笑意,相互对视一眼。
尔朱阳雪拍了拍胸脯,“王妃放心,都被我打跑了!”
杨知聿在一旁摇头一笑,岑璠压着嘴角,没笑出声。
两支队伍汇聚在一起,连先前遭遇的两波杀意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过了大丘,差不多便算出山。
回到北镇地碑前,有人正在关口等他们。
元衡看了看领队的两人,走上前去。
杨知聿下马谢罪:“末将接到消息,军镇有异动,有人绕过九云关向晋地而去,末将擅自带兵出关,还请殿下恕罪。”
元衡没同他计较什么,不仅如此,心情还颇好,“能回来便好。”
杨知聿起身,元衡随即问道:“王妃呢?”
杨知聿抬起头,并不想在此刻惹他,指穆氏的队伍。
元衡朝着曲芜的马车走去,羊毛铺成的车帘闭合,纹丝不动。
他还记得她走时的惜字如金,也是简简单单一句,“下来。”
毛毡车帘中伸出一只玉手,而后露出半张玉琢容颜。
车帘又合上,元衡停在那里,只字未言地等。
风掠过,直到止时,岑璠才下车,身上多裹了件银灰绣宝相花纹厚袄。
她低头稳稳行礼,“妾身恭贺殿下凯旋。”
他的脸色似有些苍白,眼一扫刚才那辆马车,臂便挽住她的腰,像是被风裹挟,卷着她往前走。
岑璠几乎是被塞上一辆马车的。
他身上有昼夜兼程的泥土和汗味,隐隐约约还有不熟悉的草香,总之不太好闻。
元衡随即一起钻进马车,坐到她身旁,像是一尊佛一样。
岑璠看得出他有闷气,“杨大哥救了妾身,也救了尔朱姑娘,殿下大可不必介怀。”
“杨大哥?”他皱眉。
岑璠点头,“是。”
她目光紧紧锁住他,似在他眼中探寻什么,不同于平日的淡漠,眸中的光像是摇坠的烛火。
朱唇松开,却到底未发出一点声音。
“想问什么?”元衡问道。
眸中的光被遮掩起来,岑璠道:“没什么…”
元衡眼移开,蛮横勒令3“你不许这么叫他。”
胸中被这一句不讲理的话燎起火,岑璠张开嘴,很久才忍住不讽刺一番。
她冷静下来,又变成了那笼中厌食的鸟雀,“妾身知道了。”
“王妃该问问,本王在北镇这几日,受了什么伤才对。”
岑璠没有顺从,可那眸底并不平静,还是带着探寻,又似悲悯世人的佛,连远山似的眉都要凝成一团。
“殿下到底为何总是要问这些呢…”
元衡知她并非不懂,心中郁结难舒,只得胸口,只得自鼻腔中呼出一口气。
“出去拿药。”他道。
他带来的马车比刚才曲芜那辆更不透风,用厚实的兽皮遮住。
岑璠走出马车,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半截脖颈露在外面,风便趁虚而入往里灌。
她向军医领了这几日晋王常用的药来,迅速钻进了马车。
元衡自然而然脱下衣,大剌剌地,倒不像是身上有伤。
可他的胸口,确实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拆开绷带,似是伤了有一阵,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迹象。
岑璠早已学会给他上药,她净手,指轻点上那伤口,触及炽热的胸膛。
忽地,脑海中似闪过一些画面,不知何时,她好像也这样面对他,手指触上过他的胸膛。
那些画面她在梦中从未见过,安宁得不像话,却从缝隙中渗出酸涩。
像是沙漠行徒,匍匐在风沙中寻找水源,终于在快要渴死时找到了甘露。
药瓶中的药粉洒在了裙摆上。
元衡眼疾手快,接住了将要滚落的药瓶。
他问道:“究竟怎么了?”
岑璠回过神来,未言其他,视线落回他的伤口上,给他上好药。
再出去时,元衡已经穿好了衣裳,除了身上的药味更浓了些,和方才并无差别。
河边两人独坐,杨知聿正削好一只新笛子,递给尔朱阳雪。
元衡看到笛子,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踹起一粒石,刚好滚停在两人之间。
两人同时站起身,向他望过来。
元衡心中怨气更盛。
重来一世,他倒是仇也报了,人也算留下了…
“你都同她说了什么?”
杨知聿一叠话到嘴边,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岑璠应当是未同他说什么,所以才这般理直气壮地来质问他。
“殿下既如此在意,为何不问王妃?”
他的眼角弥漫出冷冽,尾音转冷,“我说过,我们的事轮不着你插手。”
他眼一眯,道:“既已做出选择,那便顾好眼前人。”
“就算只当是她的兄长,我也要说,殿下——”
就这件事,元衡不允许他在说任何多余的,“这个兄长也轮不着你来当。”
*
走出九云关,便有客舍驿馆,虽是破败,到底不用风餐露宿。
驿馆有三层,一行人将就在此处,三层有四间上房,她们占了两间,其余便由穆氏分占了去。
春日的暖意又被一场夜雪扫空,狂风拍打窗棂,吹了整整一夜,时而从房间内透出些微光。
腿与臂尚且交缠,唇细密地点在肩头,贪婪沉醉,似有再起之意。
岑璠转过头去,那唇靠得近在咫尺。
他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眼尾还带有未消散的殷红,心情显然颇为舒爽。
他看出她有话要说,一声轻问浮在耳边,“怎么了?”
岑璠问道:“那些田,北镇的军户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耕种?”
听到这句,元衡登时没了兴致,又不好在她身上讨得便宜后立刻翻脸,手臂垫在脑后,仰躺在床上,慵懒答道:“等到雪化开的时候,朝廷派来人便可以了。”
岑璠抿了抿唇,紧接着又
问道:“殿下可还记得曲芜?”
元衡侧过头,简单答道:“记得。”
“曲氏先前在北镇无生计,此番应该也能分得些田,妾身想过几年,殿下能不能助她出府。”
元衡仍闭着眼,久久未答应,想了须臾睁开眼,翻了个身,直对她发问,“王妃真觉得,人人都想要离开,当那乡野村民?”
“妾身没这个意思…”
那双深邃的眼直直凝视了她许久,在看她有没有撒谎,更是在威慑。
他撑了许久,才才从她身上起来,又平躺下,“王妃不必再想,曲氏到底不过一个军户,且不说她本人愿不愿意,那穆氏不肯放人,就算本王答应,曲氏在北镇一日也必不得安生。”
*
翌日
风雪皆停,水凝成坚硬的冰,又掩埋在一层雪白下。
门外似有嘈杂声阵阵。
驿馆即使烧了炭火也不算暖和,岑璠夜里没睡安稳,便同身侧的人一起醒了。
元衡穿上衣,单手搡开门,驿馆的小厮刚好连滚带爬上楼。
宿在楼下的人似都是被小厮吵醒,乱作一团,七嘴八舌,倒也听不清楚在议论什么。
那小厮眼珠瞪得浑圆,“有人…有人死在井里了!”
第90章 你可以伤心,但不能哭。……
元衡皱起眉,“可有查清,死的是谁?”
小厮尚且六神无主,但总算是认清面前的是谁,拱手,吞吞吐吐指向一旁,“殿下…死的是穆氏的人…对…”
他说的愈发语无伦次,元衡神色也变得凝重如霜,“你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