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说的太过久远,桑晚看绣样的手略顿了顿,薛瑶心思缜密,又是后宫中唯一和她走的近的人。
见过帝王对自己的宠爱,也不难猜出萧衍之心中的皇后人选。
桑晚轻笑,回避道:“好端端的,薛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些,封后之事,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还早呢。”
“你心思纯良,若无陛下护着,入了后宫只怕要被有心人惦记。”
薛瑶低头,摩挲着手中寝衣,上面还有桑晚绣了一半的祥云,听到殿外脚步声,抬手递还给桑晚。
“绣的很好,妹妹不用担心。”
桑晚接过,惊讶地捏住薛瑶指尖,“姐姐,你的手……在抖?”
薛瑶抽回手,掩饰道:“我没事。”
说完,侍从已经推开殿门,萧衍之抬腿跨入。
薛瑶起身,给帝王让出位置,屈膝见礼:“陛下万福。”
萧衍之抬手让她起来,淡淡嗯了声,目光扫向桑晚怀中,寝衣和绣样都在腿上。
半笑着说:“这么用功,朕倒有些舍不得了。”
“午憩醒来晚了,才绣了一点。”
桑晚抿唇,看了眼还站着没离开的薛瑶,拎起
茶壶,替帝王倒好,“外头寒凉,陛下喝些温茶暖暖。”
茶水入杯,泛起淡淡水泡。
萧衍之抬手端过,指尖夹着茶杯轻晃,目光冷锐,看向薛谣,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声音冗长:“阿晚有心了。”
桑晚听得云里雾里,看萧衍之和薛瑶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
也不知帝王这句话,是在说那件才开始绣的寝衣,还是她递去的温茶……
薛瑶仪态端方,直直跪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藏在袖中的手,还在轻颤,但比方才好些。
大抵是因为,无人真的喝下那杯茶。
桑晚都吓得从矮榻上坐起,扭头看向帝王,只见他将茶水倾倒,落在矮榻下的地毯上,泛着白沫。
她不可置信地问薛瑶,“这是……毒?”
说话时,还在轻轻摇头,怎么都不愿相信这是薛瑶做的。
可看她坦然跪在萧衍之面前,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难怪薛谣下午给她讲了那么多,事关以后的话。
难怪将令月送出宫,昨日她大婚,想来薛瑶已经了无牵绊。
这一切从秋狝开始,便有迹可循。
桑晚细思极恐:“秋狝你当众罚令月,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事已至此,薛瑶自然言无不尽,轻轻点头,“这样灭族的罪名,我不想无辜之人受牵连。”
“或许可以遁循到更早。”
萧衍之一语成谶:“你是带着目的,主动接近阿晚的。”
薛瑶泪珠滚落,无言反驳。
“主动接近我?”
桑晚错愕不已,“难不成……就是为了今日此举?”
她想起菊园那日,是她想躲清净,遇到了同在廊角的薛瑶,相谈甚欢。
后来,薛瑶来雍华宫拜访她,致谢那瓶自己送去的玉露膏。
一来二往,因着刺绣,关系无形中更进一步,秋狝一趟,更是加深。
薛瑶闭着眼,无声点头,眼泪不断落下,却不辩解一句。
桑晚不能接受,在宫中难得有了交心之人,却也是在利用她。
甚至,将毒下到了她面前。
“这宫中,还有可信之人吗?怪不得你方才说,让我不要再那么好亲近了。”
薛瑶闭着的眼皮轻颤,所有的一切,最后只化作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
桑晚不懂,“雍华宫是帝王寝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怎么可能瞒得过?”
“正因如此,我才要做。”
薛瑶睁开通红的眼,看向桑晚。
“母亲为奸人所害,尸骨未寒,父亲便拆散我的婚事,送我入宫给他的仕途铺路,凭什么恶人活的恣意潇洒,我和母亲,却要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薛瑶眼中已没了生的念头。
“我恨了这么久,若要报复,只能走这条路,我没想真的害你和陛下,刚才的茶,更不会让你喝,我只是要拉尚书府下水,绝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桑晚蹙眉,听得心颤,跟着一同红了眼,“薛姐姐……”
“对不起,从菊园你突然闯入我的视线,我就想到这些,唯有靠近你,才能进雍华宫,才能背上行刺陛下的罪名。”
“但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薛谣说完,无力低下了头。
桑晚哽咽,手中还拿着薛瑶送来的全部绣样,看得出是她所有心血,样式繁多。
她哭腔渐浓:“你从很早,就在为告别做准备了。”
薛瑶不忍,不再回应她,微微侧身,朝萧衍之跪正,磕头恳求:
“臣妾别无所求,只求陛下按律追连尚书府!”
她自知犯下的,是株九族的罪。
桑晚心中难过,那样鲜活的人,却被仇恨迷了眼,走不出去。
她不敢想,薛母生前得是多好的人,才会让薛瑶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出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来。
萧衍之从怀中拿出信封,甩给地上的薛瑶。
她捡起拆开,正是昨日柯沭呈递上来的龙影卫调查结果,清晰地写了薛母死亡的原因。
薛瑶哭着哭着就笑了,“我就知道,母亲的死,和父亲、和薛铭宇的姨娘,脱不开干系!”
她脸上是慰足的笑,虽哭着,却毫不委屈,满是快意。
“多谢陛下告知。”
“你父亲薛义,和太后皆有勾结,意图篡位。”
萧衍之声音悠悠,起身坐到桑晚身旁,替她轻轻擦拭着泪。
话却是对着背后仍跪着的薛瑶说:
“尚书府已经背了诛九族的罪,你今日此举,只不过让朕提前定罪罢了。”
薛瑶骤然听了这样大的秘闻,一时愣神。
转瞬又含泪笑言:“好日子能让他们少过一天,臣妾便无悔,他送我入宫,为了家族荣耀,那臣妾便用这后妃身份,让薛家,都给母亲陪葬。”
薛瑶笑声颤抖,双眼无神,喃喃道:“这怎么不算,自食恶果呢?”
萧衍之转身,看了眼元德清。
元德清会意,拿走薛瑶手中龙影卫的暗信,丢去暖炉烧掉。
又挥了下拂尘,殿外顷刻进来两个小太监,将薛瑶架起来。
帝王转过身,站在矮榻边,环着桑晚。
“带薛贵人回永安宫,贬为庶人,赐鸩酒,再派金鳞卫查抄兵部尚书府,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元德清领命,正要离开。
桑晚忽地挣脱开萧衍之的臂弯,在矮榻上跪起身,哭着摇头:“陛下,不要……”
腿上的绣样落了满地,一针一线,不知是薛瑶熬了几个夜晚所绣。
薛瑶已顺从地起身,离开的脚步顿住,眼中噙了泪,从她认识桑晚以来,还从没见她跪过帝王。
萧衍之宠她,什么都免了,可现在……
“桑妹妹不必如此,我接近你意图不轨,本就是错了,能听到尚书府抄斩,我甘之如饴。”
萧衍之弯腰,就要抱起桑晚,却被她后退着躲开。
帝王站在矮榻旁,桑晚虽跪着,但伸手,刚好环住他的腰。
“陛下可还记得,秋狝时阿晚醉酒,醒来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陛下说,我只用记住,您允诺过我一个条件就行。”
萧衍之蹙眉,的确有过此事。
后来桑晚害羞,不愿提及醉酒的事,那个条件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不会主动提及。
再后来,帝王中箭,便更抛诸脑后了。
桑晚:“陛下金口玉言,我不想薛姐姐死。”
她说完,将脸埋进帝王衣襟,肩头轻颤,无声哭着。
萧衍之抬手,轻拍着桑晚脊背安哄。
空气在这一刻静下来。
元德清看见帝王脸上的犹豫,只吩咐让金鳞卫先去围住尚书府抓人,并挥退了旁人,自己则安静侯在一旁。
薛瑶目光怔怔:“我利用你,你还要帮我,桑晚,你的心是泥巴做的吗,软成这样!”
她担心地看了眼萧衍之,“为了我这样的人,让陛下为难,不值当,更别伤了陛下对你的好。”
桑晚没有抬起头,声音闷沉。
“陛下和我的情分,没有这么浅。好人,也不该死……”
萧衍之摩挲着她的头发,弯腰将她抱起,重新放在矮榻上坐好。
“阿晚,朕从不叫你跪。”
“元德清,传旨六宫,赐鸩酒。”
他在桑晚身边坐下,隔开了她和薛瑶之间的视线。
“贵人薛氏必须死,但薛瑶——朕可以送你出宫,给你假的身份,但得远离京城,若让任何人知晓你曾经是谁,龙影卫千里追踪,定不放过。”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萧衍之揽着桑晚,没给她抬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