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荀舫却拿起长条桌上的布巾,仔仔细细擦干净凳子后,才端坐下来。
  阿山有些尴尬地挠头,温屿暗自踩了荀舫一脚,他纹风不动,端着架势正襟危坐。
  温屿将来意说了,顺便将糊扇面的钱一并与他结清。
  阿山一口应下,收下了扇面,“无妨,反正扇骨铺也卖扇面,举手之劳而已。”
  “每卖出一幅扇面,给你一钱银子的分成。”温屿不愿意占便宜,见阿山急了要拒绝,她坚持道:“我这是上门来与你抢生意,要是你不收,我就成了欺行霸市的女霸王。”
  阿山不禁笑了,只能应下。温屿又问道:“我给你这些扇面,可会增加你铺子的商税?”
  “不会,铺子是每年固定的商税,每半年催缴一次,温东家放心。”阿山说道。
  温屿便问起了大周商税的情况,阿山口齿表达虽不及荀舫,她还是弄懂了。
  大周的商税,共有三种收取方式。
  一是固定征收,比如按照大中小商户划分,按照半年或者一年,定额十两一百两的税额。
  二是按律征收,按照货物的销售额,一百课三,即百分之三的税收取。
  三是不定期加征杂税,比如市利钱,头子钱,免疫钱,地方州府的城郭之赋,文书费,渠河钱,免疫钱,遇到打仗时临时科配等等。
  大周在京城以及重要繁荣州府,设置商税院,县以及底下的镇,设所,场。
  明州府属于商贸繁荣州府,设有商税院。像是裕和布庄这等大商户会去核税,其余如扇骨铺巧绣坊大小的铺子,则是有拦头来收税。
  跟温屿所想那般,货物的金额不好预计,商税并无准数。朝廷为了保证税收,将商税的收取包给了拦头。
  比如翠柳巷杏花巷等几条巷子的铺子,由黄麻子等几个拦头一并包干,每年向朝廷缴纳规定的商税。不足的部分,由他们自掏腰包补齐,多出的商税,则归黄麻子他们自己。
  披着官府那身皮,黄麻子他们只赚不赔。温屿心道怪不得黄麻子将涨税之事说得那般容易,根本缘由在于,他们承揽商税自负盈亏,拥有绝对的定价权。
  当然,黄麻子他们也不敢逼得太狠,杀鸡取卵,铺子都关门,亏的钱要自己补。
  离开扇骨铺,天色已晚。月亮晃晃悠悠升上天际,洒下点点清辉。
  温屿默不作声走着,荀舫探究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她皆毫无反应,终是问道:“你怎地了?”
  “我在生气。”温屿走进院子,闷声道。
  走在后面的荀舫关上角门,闻言不由得一愣,“鸡蛋郎也算有几分君子之风,你糊涂些也就过去了。”
  温屿恼怒地道:“与鸡蛋.......阿山没关,我是气这破地方,还有高掌柜。欺负恩人的孤女,真不是东西!”
  “高掌柜在商税上糊弄了你多少银子?”荀舫很是聪明,立刻抓住了重点。
  “我不清楚,肯定不止账本上的那些。”温屿道。
  荀舫马上义正言辞道:“那不行,他贪腐你的银子,还看不起你,这个仇必须报!”
  温屿朝荀舫瞥去,“你替我报仇?”
  荀舫一口应下,“行,你只管交给我。”
  温屿也没当回事,让荀舫去煮饭了。
  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温屿发现荀舫不在,他留下张纸条贴在她卧房门上:“我去替你报仇了!”
  温屿大惊,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如何报仇,只能按耐住焦急,等着他回来。
  第33章
  荀舫早起出门时,温屿还在呼呼大睡。他先去黄福的布庄,铺子还未开门,伙计在门前蹲着擦牙。他向伙计打听到高掌柜家住乌衣巷,离翠柳巷隔着约三里地,便大步走路前去乌衣巷。
  早起的还不算热,荀舫走得快,到乌衣巷时,连头发都腾腾冒着热气。
  荀舫厌恶这具身体的缘由之一,便是弱不经风。他也没办法捡回以前的拳脚骑射功夫,毕竟温屿抠门得很,每天只能吃个七八分饱,没力气挥刀舞剑,也没钱买刀剑。
  乌衣巷比翠柳巷要繁华。住着小吏乡绅。高掌柜家大门关着,旁边开着一道进出的侧门,侧门虚掩着,有人在里面说话。
  荀舫在门前站着待气息平缓下来,顺道打量着厚重的大门,青砖的院墙,从院墙里面伸出来的高大香樟树。
  这时门内有人听到动静出来,他认出荀舫,立刻鄙夷地道:“哟,这不是荀少爷,荀少爷贵人踏贱地,前来有何贵干?”
  “我找高掌柜。”荀舫淡淡回答,径直朝门内走去。
  “哎哎你站住!”那人一下拉住他衣袖,怒道:“谁让你进去了,滚开!”
  荀舫抬手,猛地一把将那人推开,目光沉沉,神色狠戾。
  那人陡然一惊,万万没想到纨绔无能的草包,竟有如此气势。他不敢多说,撒开脚丫子就朝门内跑去送信了。
  荀舫施施然进门,打量着眼前的院落。进门之后过了门廊,立着一道影壁,绕过影壁,庭院中种着花草树木,西侧是一株亭亭华盖的香樟,右侧是几颗银杏树。抄手游廊连着五开间前厅,前后左右各置歇山顶抱厦。抱厦前的门厅,镶嵌着斜方格眼窗,天气炎热,眼窗卸下,悬挂着青竹篾编成的竹帘,随风轻轻飘动。
  抱厦内一阵扰攘,荀舫加快脚步,从旁边的夹道进去。只见一间花厅,茶花桂花杏树四面环绕,花厅的眼窗全部卸下,苇帘半卷,厅内摆着美人靠与榻几,高掌柜正斜倚在榻几上,一个婢女蹲下在替他穿鞋。
  荀舫再左右看
  去,两边是跨院,花厅后是粉墙,估计住着女眷。
  “站住,站住!”先前去报信那人,提着衣袍下摆,领着两个穿着绸衫的男子追了过来。
  高掌柜大吃一惊,定睛看去,见眼前居然站着荀舫,他眼一瞪,恼怒道:“你来作甚?”
  “高老爷。”荀舫胡乱抬抬手见礼,拉长声音道:“听说高老爷富贵,来借几两银子使使。”
  高掌柜满脸嘲讽,摆了摆手,让婢女退下,要上前抓荀舫的几人也一并站住了。
  年长些的绸衫男子正是高掌柜大儿子高兴旺,他喊了声阿爹,“他闯了进来,我们去报官,让差爷抓他进衙门打板子!”
  高掌柜小儿子高兴才跟着道:“阿爹,这厮不要脸,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还敢厚着脸皮上门来借银子。”
  “呸!”高兴才朝荀舫啐了口,鄙夷无比地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穷酸样,借,你拿甚来还?”
  高掌柜轻抚胡须,呵呵道:“二郎休得这般说,听说巧绣坊最近赚了大钱,荀少爷哪会缺银子。”
  巧绣坊靠卖绢布扇面赚了不少银子,黄福直羡慕眼睛滴血,心疼他只卖了八百个大钱的两幅绢布。昨日来找高掌柜吃酒哭诉,半夜方散,高掌柜今朝起得晚了些,先前婢女伺候用过一碗酪浆,晕沉沉的头方清醒不少。
  高掌柜眼神微眯,他属实想不到,蠢笨无用的两夫妻,居然将绣坊鼓捣出了些名堂来!
  荀舫眉毛扬了扬,往美人靠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高老爷不借也无妨,反正高老爷这里舒适,不如我住上几日,好生享受享受。”
  高掌柜见荀舫摆出无赖行径,鄙夷地撇了撇嘴,心道荀舫还是一如以前,混账纨绔,巧绣坊撞大运赚得那几个钱,估计还不够他吃一场花酒。
  荀舫要是赖住不走,虽不怕他,免不了要生一场闲气。
  “看在与温举人相交一场,既然荀少爷找上门,我也不能让荀少爷空手而归。”
  高掌柜从荷包中摸出约莫一两碎银,道:“这些银子荀少爷拿去,我高某已经仁至义尽,荀少爷以后再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将银子往地上一扔。
  荀舫弯下腰,将滚落到矮榻边的银子捡起来,在手心垫了垫,道:“多谢高老爷。我就不打扰高老爷,告辞。”
  “真是没出息,跟那狗一样,扔到地上的骨头,扑上去就舔着吃。”高兴旺与高兴才两兄弟,望着荀舫的背影,大声嘲笑不止。
  高掌柜笑着道:“大郎二郎莫要胡说,君子才不是嗟来之食,小人哪讲究这些。”
  荀舫听着他们父子的奚落,打量着绿树成荫的院落,不由得笑了。
  温屿等到快到半晌午,荀舫还未归来。等下午后还要去群芳楼,只得先去煮饭。
  夏天热,灶房的活计都归荀舫。温屿将水舀进陶罐,忍不住喃喃骂道:“狗东西还不回来!”
  正要生火时,狗东西荀舫,恰好进了角门。
  温屿听到动静,她忙从灶房走出去一看,见是荀舫,他双手提着东西,眉毛一挑,道:“你不是去找高掌柜报仇,改去打草谷了?”
  荀舫冷笑一声,道:“中午不用做饭了,我买了冷淘。”
  天气热吃冷淘最好不过,温屿看过食铺卖冷淘,一碗要三十大钱,她一直没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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