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温屿看着金钿儿,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年轻稚嫩的脸庞上,仔细一看,还带着细细的绒毛。
她的腰肢不足一握,那一眼,带着勾人心魄的风情。
温屿神色怔松,愣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金钿儿抿嘴不答,张妈妈忙道:“过了年,就虚岁十四了。”
虚岁十四,就是十二周岁。
温屿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头翻滚的情绪,道:“张妈妈,对不住,这笔买卖我不能做。”说完,温屿转身就往外走。
张妈妈呆了呆,急着追出来,问道:“温东家,你只没头没脑问了句,就说不能做,你这是何意?”
温屿停下脚步,盯着张妈妈,一字一顿道:“张妈妈,你说我矫情也好,虚伪也罢。我不能做这笔买卖,因为我与你,与金钿儿一样,同为女人。”
救不了金钿儿,也管不着万芳楼如何做买卖。
她是要赚钱,但她并非什么钱都赚。
替年幼的金钿儿做锦衣华服,帮她的处子之夜,卖出更高的价钱。
温屿望着稚气未脱,不解站在屋中的金钿儿,心里像是被堵了棉絮,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是赚了这份钱,只怕,她此生都不会安生。
第70章
从万芳楼出来,温屿一言不发低头往前走,荀舫也不问,默默不远不近跟着。
来到这个世界后,温屿从没有真正歇息过,她这时什么都不想,朝瓦肆走去。
街巷两旁的吃食零嘴摊,散发着各种香气。温屿买了炒银杏,生炒肺,糖栗子。
中秋后的果子价钱便宜了下来,葡萄石榴梨枣荸荠莲子,温屿通通大方买了一包。若遇到不合口味的,便递给身后的荀舫。
荀舫也不说话,接过提到手上,他比温屿更挑嘴,果子没洗过,他更是碰都不碰,只略微吃了几颗炒银杏与莲子。
酒肆酒楼前虽没以前沽新酒时热闹,柜台上挨挨挤挤摆满了今年的新酒,不少人闻着酒味,上前询问,或要上一两角子的酒。也不用下酒菜,只即可豆子,就能
喝得美滋滋。
有酒牌的铺子都有自己的独门酿酒,温屿买上一碗,她先尝一口,若不喜欢,便给荀舫吃。若她喜欢,则一口都不给荀舫留。
连续买了三家的酒,荀舫拦住了她:“吃太多了,撑得很。”
温屿也有些撑,没再吃酒,晃悠到瓦子,看到有二十个大钱一人的胡炫舞小唱,花四十个大钱进去,选了角落坐下。
很快,穿着朱红上紧下松衫裙的美貌舞姬上场,雅间与环形看台的看客都大声呼哨叫好。
舞姬的动作轻盈,腰肢柔软,动作从慢到快,几乎在台上舞成一团红云。
叫好声响彻云霄,舞姬气喘吁吁,朝着台上台下见礼。台前的看客往台上扔着铜钱银角子打赏,出手阔绰的豪客,直接出手就是一锭五两银子。
知客拿着银子上台,对舞姬低语几句,带着她下台离去。
温屿望着那团红云朝雅间走去,没再听接下来的小唱,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太阳西斜,天空七彩云层翻滚涌动。铺子门前亮起灯笼,从寺庙道观出来的香客,径直朝着万芳楼而去。
寺庙道观的晨钟暮鼓诵经吟唱,花楼的倚红偎翠,此起彼伏。
温屿神色木然,在街头漫无边际走着。荀舫落后一步跟在后面,望着她禹禹独行的背影,神色温柔怜惜。
“回去吧。”荀舫走上前,低声劝道。
温屿摸了摸荷包,里面还剩约莫一钱的银子。她拿出来买了一壶酒,一包熟食,叫了驴车回绣坊。
温屿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荀舫取出她怀里的酒与熟食,道:“你先睡一会,等到了时我叫你。”
驴车颠簸,温屿捂着撞得砰砰响的额头,恨恨道:“我一定要买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
“行,我以后送你一辆。”荀舫顺着她,满口应道。
温屿拿眼角斜去,他身上一个大钱都没有,牛都吹到了天上去。
荀舫面不改色,他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晃了晃肩膀:“来,借你靠一下。”
温屿不客气靠了上去,他的肩膀不算太宽厚,比车壁稍许强上一些。她挪来挪去终于坐得舒服了些。
闭上眼睛,温屿却睡不着,脑子始终乱糟糟。
荀舫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多问,一路安静到了绣坊后角门。
驴车停下来,荀舫对温屿道:“你坐着,先别动。”他将一堆东西放在车上,下车后对车夫道:“等下再去书院巷。”
车夫便在那里等着,荀舫回到绣坊,与陈玉娘说了一句,进屋拿了锁匙出来,上了驴车。
驴车继续前行,温屿不解问道:“这是去哪里?”
荀舫卖了个关子,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书院巷离得近,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到了。荀舫抱着大包小包下车,温屿望着眼前的新宅,道:“你来这里作甚?”
“不叫来,叫回家。”荀舫拿出手上的锁匙,示意温屿开门,“快会账。”
温屿接过锁匙,荷包里余下的几个大钱,刚刚够车钱。她摸着空荡荡的荷包,瞥了荀舫一眼,上前打开大门。
夜里的宅子格外安静,月亮不再如昨夜圆,反倒给草木繁盛的院落,平添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美。
进了花厅,荀舫放下东西,卸下窗棂。羊角壁插灯中还余下大半截蜡烛,他取出火折子点亮,又摸到灶房,取了酒盏过来。
烛火氤氲,荀舫打开酒坛,倒了两盏酒,递给温屿一盏,他吃了几口,瘫瘫倒在矮榻上,舒舒服服喟叹了声。
苇帘半卷,风吹斑竹沙沙。在角落的桂花茉莉不甘落后,尽力的吐露芬芳。
温屿背靠矮几坐着,双腿交叠,握着酒盏,望着灯影绰绰与月色交辉的庭院出神。
“哎哎哎,你别发呆啊,莫要辜负这般好的景致。”荀舫望着温屿片刻,伸腿轻轻去踢她。
温屿抬手拍上去,荀舫没有躲,任由她打了一巴掌。
“解气了吧?”荀舫慢吞吞道。
“解你个头!”温屿顿时火气涌上来,怒瞪着荀舫,“不痛不痒,这就算解气了?”
“要不,再让你打一巴掌?”荀舫坐起身,将腿伸到了她面前。见她扬起巴掌,他赶紧道:“我可没得罪你。”
温屿泄气,收回巴掌,意兴阑珊地吃着酒。
荀舫清楚温屿为何心情低落,她是在为金钿儿鸣不平。大雍与大周一样,养瘦马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甚至有些不过十岁出头,就有客人看上,像是金钿儿这种情形不过司空寻常。
“在你们那里,可有这种情形发生?”荀舫问道。
温屿愈发丧气,道:“明面上没有。”
荀舫若有所思,道:“背地里还是有,律法禁止之下,做得更隐秘了些。”
“是。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她们有可能得到解救。”温屿烦躁不已,她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其实不止她们,我,玉娘,丽娘,黄氏秦氏,甚至林嫔,都面对着同一种困境。”
温屿比划着,试图让荀舫理解:“就算你不是世家公子,就是穷苦中种地的庄稼汉,从出生起,你就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别人会称你为当家的。要是我不在了,你留在大周,不会面临与我同样的问题。你是男人,天然可以掌铺子。而我呢,你离开之后,我成了寡妇,就必须找个男人撑着,就算是个无用的窝囊废,因为是男人,我就多了一重保障。”
“确实不公道。”荀舫回应了句,问道:“以后你都不打算做花楼买卖了?”
温屿道:“要是没见到,我就能当做无事发生。看到后会难过,又改变不了现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最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最让温屿难受的,不止如此,她声音低下去,后悔自责不已。
“我不知先前对张妈妈的那些话,金钿儿听懂,听明白了多少。我不该凭着一时冲动,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温屿抓着头,伤心道:“好比在一间坚固,无窗五门的铁屋子中,金钿儿她们在沉睡。我却将她们叫醒,说是现在被困在里面,逃生无门,马上就会死了。让她们清醒地面对死亡来临的痛苦,还是麻木地死去,我认为前者反倒是伪善,残忍。”
荀舫唔了声,道:“也不一定,这要看人,比如我,宁愿是清醒地面对所有的事,即便是死亡,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再说,金钿儿不一定听懂了你的话,你别多想。”
话已出口,已经覆水难收。温屿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别再去回想,失落地道:“我宁愿对富家夫人太太闺阁娘子们面前卑躬屈膝,去到处叫卖摆摊,也不要做她们的生意。
荀舫分析道:“不做也行,你没将巧绣坊扩大,只两个绣娘,开支少,半年接一笔贵重的买卖,就能维持下去。何况你还有林裕和这个大主顾,绣坊不愁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