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梨儿,清明,梅花回来了!”陆家婶子在卢家门口喊道。
裴祜牵着卢月照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
两人跟在陆家婶子身后,向着李梅花家的方向走去。
三人到了附近没有继续向前,周围已经有不少村民听到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唉!大柱这......是怎么没的啊?”
“不知道啊......”
“我记得他和我同岁,只不过生月比我小,今年也就三十七吧,唉,年纪轻轻的就......我俩可是光着腚一起长大的,怎么他就......”
“你说他干啥不好,非要沾上赌,人只要有了赌瘾,这不就废了吗,弄得家不成家,现在倒好,人也没了......”
“可不嘛,曾经大柱和梅花那是村里多少人都羡慕的感情好啊,现在……唉!”
众人连连摇头叹气。
卢月照和裴祜站在路旁,现今天儿有些阴寒,风吹在人身上冷嗖嗖的,卢月照有着身孕,受不得寒,早就换上了厚厚的秋装。
裴祜稍稍往前迈了半步,替卢月照挡住了风口吹过来的风。
远处,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李梅花坐在最前面,驾着驴车回来了。
有些人已经围了上去,不过,他们还是给李梅花留出了路供驴车行进,还有一些人依旧站在原地,远远地瞧着。
李梅花驾着车缓缓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路,她行进的速度也不快,甚至说是很慢了,也不在乎村民的围观和指点。
只不过,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袄子,头上还裹了条白布。
秋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遮住了她眼下的乌青。
而她的身后,便是她的丈夫,刘大柱的尸体,他被一床打了十几个花花绿绿补丁的被子盖着,静静地躺在驴车里,毫无动静。
驴车走近,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李梅花驾的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驴车,上面有一个中年男子,他身上的厚厚秋装破了好几个洞,灰扑扑,脏兮兮的,尤其是他的左肩,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磨的,厚厚的衣裳破了一条口子不说,隐隐都能看见他被磨得红肿出了血的皮肉,那人脸上也不是很干净,像是蒙了一层灰。
“梅花,大柱这是怎么没的啊?”有村民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李梅花好像并没有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反而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中年男子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刘大柱他......唉!”他重重地叹气一声,“要我说,大柱他就是太傻了,傻得都不透气了!”
周围人注意到了他的声音,渐渐地围在了他的身边,竖起耳朵听着。
“我直到现在也不理解,他平时就把他的工钱收得很仔细,我们甚至都没见过他的荷包长什么样儿,那天我们抗石头,他荷包掉了,眼看着崖上的那块大石头都松了,他不听,非要过去把他的荷包给捡回来。这叫啥,有命赚,没命花!”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连连叹气。
“这下好了,人死了,我们工头还赔了钱,还有这一车的菜,还有些布,都是赔给他家的。”男子指着身后驴车上的东西说道。
“我们一堆人天天吃住在一块儿,平时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也不怎么和我们搭话,问他还有没有家人,他也只是摇摇头,我们都以为他家里没人了,准备给他找块地方埋了算了,结果那天刚好碰上介绍他来的中间人,这才知道,原来他家里还是有人的,唉!”男子继续说道。
还有十几步就是刘大柱和李梅花的家了,李梅花在前面停下了驴车,中年男子也随之停下。
李梅花的小家门口,站着三个人,是她的婆婆,佝偻着背,手里牵着李梅花和刘大柱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看着家里的驴车,怯生生地不敢上前。
爹爹没了,那个曾经最疼爱他们,但是后来犯了大错被赶出了家门,现在躺在驴车上一动不动,他再也不会逗他们笑,抱着他们了。
两个孩子跟在祖母身旁,一步一步走到了驴车边上,他们紧紧地盯着那床盖在刘大柱身上的破旧被子。
泪水决堤,孩子们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那床被子。
李梅花的婆婆双手紧紧扒着驴车的边框,这才没有让自己摔倒在地。
李梅花下了驴车,脚步有些踉跄,陆家婶子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各位父老乡亲,谁要是不嫌晦气,就麻烦搭把手,帮我把他给抬回去。”李梅花声音有些哑。
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年轻汉子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提着刘大柱尸体下面褥子的四个角,慢慢地将他抬下了驴车,向着李梅花家中走去。
“来吧,咱们把这汉子驴车上的菜和布卸下来,也拿进去吧。”陆家婶子抱着一大筐冬瓜,率先跟着那几个年轻汉子进去。
中年男子驾的驴车不是很大,上面装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多,三五个妇人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还算干净的荷包,还有一方素色手帕,“他媳妇儿,荷包里是大柱这小半年来的所有工钱,他一直以来都省吃俭用的,我们出去吃饭他从来不去,每天也就是吃些石矿上的窝窝头,咸菜,还有米汤,平时也没见他有啥别的开销。”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还有这个手帕,这是我在他怀里找到的,平时这个手帕他也和荷包一样收得挺仔细,工头给了三两碎银子,权当是一点子心意,没什么其他东西包着,我就用这个手帕包了。大柱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你拿着吧。”
李梅花看向中年男子的手掌心,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荷包,是用几块碎布拼成的,针脚粗糙,一看就是不会做针线的人缝的。
还有就是那一方素色手帕,已经被洗得发白了,只不过,手帕角落里仍旧可以辨出有一朵红色的梅花,小小的,针脚精细。
李梅花的目光在那方手帕上停留许久,忽而,她的眼睛红了。
那是她送给刘大柱的,应该快有二十年了吧。
中年男子见李梅花迟迟没有接过去,直接把荷包和手帕递到了李梅花手里,然后上了驴车,临走时,说了一句,“保重啊,节哀!”
潇潇秋雨寒风起,带着冷意,吹着溪边的蒲苇飘飘荡荡。
“清明,梅花姐家里缺人手,你这几日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也算是尽我们家的一份力。”卢月照说道。
“好。”裴祜看着不远处寒雨中的那个妇人背影。
人啊,仿佛能够在一夜之间苍老,刘大柱出殡结束后,李梅花上了卢家的门。
卢月照看着李梅花头巾下的几缕白发,心下无比叹息。
刘大柱被赶出家门后,李梅花还是那般的坚韧不屈,一个妇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干农活,卖针线活儿,养活了家里的
老人和孩子,东庄村的人谁看了都竖大拇指,什么时候问李梅花“累不累?”“用不用帮忙?”李梅花的回答永远都是“不累!”“不用帮忙,我自己行!”,脸上还带着笑容,什么时候见到都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可是,就是给刘大柱办丧事的这几天,李梅花好像一下子泄了力气,让人看了真是心疼。
她这次上门一是为了向裴祜道谢,这几日为了准备刘大柱的丧礼,裴祜早出晚归,帮了她家不少忙,二是为了把之前卢齐明借她的钱还完,刘大柱留下的碎银子,刚好够她把债还清。
卢齐明摇了摇头,无论李梅花怎么说,都不肯收下这笔银子。最后还是卢齐明说了“梅花,你要是非把银子塞给我,以后就别进我家的大门,我也不上你家就是了”这样的狠话,李梅花才没有继续坚持。
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不知说了多少个“谢谢举人老爷”。
李梅花走后,卢家的祖孙三人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行了,梨儿,快和清明进屋吧,别站在院子里吹风了。”卢齐明有些哽咽。
卢月照和裴祜一同进了西厢房。
“梅花傲洁,一时风雪,不会弯折。”裴祜抬手擦拭着卢月照眼角的泪水,缓缓说道。
卢月照轻轻点头,同他一起,看向窗外满院萧索。
冬,要来了。
第54章
入了冬后,东庄村的村民渐渐地都不像其他季节一样爱出门了,除了需要出门做活儿养家糊口的男人,家家户户都屯好了过冬的粮食蔬菜。
只不过,近来有一件事儿倒是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闲话,那就是,村里六十多岁孙老汉的媳妇有了身孕,这可把孙老汉给高兴坏了,旁人听了也觉得稀罕,不禁纳罕,这孙老汉果真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
要说这孙老汉,那年轻的时候可是东庄村出了名的风流,因着他生得俊俏,嘴又甜,常常是把娘们儿们哄得乐呵呵的,他还没成亲的时候,就和村里几个有两分姿色的寡妇勾搭不清,当时村里的男子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不管自家媳妇长相如何,那就几乎没有不担心被孙常这个帅小伙子给勾了魂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