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次只有你一人活着?”他问道。
  “不,门外还守着池行,属下已经发了信号,别处搜寻殿下之人很快就会赶来,而且,已经飞鸽传书回京,相信太皇太后知晓后,很快就会派人前来。”
  裴祜默了一瞬,视线转回。
  “回京。”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有些冰冷。
  一辆马车低调驶出,飞快行进在常宁乡的路间。
  裴祜紧闭双眼,端坐在马车内。
  忽然,一阵颠簸,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他缓缓睁开了双眸。
  “发生何事?”于元忠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大人,无事,就是一个小娘子突然从路中跑出,她……”
  “她怎么了?”于元忠继续问道,碍于角度,他这边并未看到那女子的容貌。
  “她怀着身孕,摔在了路边,好像磕到了头,晕倒了。”
  “受伤了吗?”于元忠问道。
  “……看不出。”
  “殿下?”于元忠询问着裴祜。
  “留个人,找大夫好生照看,等她无事之后再行返回。”
  裴祜吩咐完之后,再一次阖上了眼眸。
  “池行,那就你留下。”于元忠开口。
  “属下遵命!”
  马车再次启动,车内之人,自始至终没有掀开车帘,向外看一眼。
  两个时辰过去后,卢月照悠悠转醒,她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有些发怔。
  这是哪里?
  是一个……医馆。
  “小娘子你醒啦!大夫,快来看看。”池行见卢月照醒来,心下松了半口气,赶忙跑出去叫人。
  医馆大夫掀帘进入,为卢月照把脉,随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嘶——
  有些疼。
  卢月照这才知晓,自己的脑后受了伤,好像鼓了一个包。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回想着,可最终还是不知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小小的医馆。
  “她身上除了头上的伤,其他确实没什么了,腹中孩儿也很好……对了,你还记得你是谁,家住哪里吗?”医馆大夫询问。
  “我名唤卢月照,家住东乡的东庄村。”卢月照回道,然后看向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何时有了身孕呢?
  大夫点点头,继续追问:“那你还记得你为何会来到这常宁乡吗?”
  卢月照轻拧了一下眉心,而后摇了摇头。
  常宁乡,距离她的家乡东乡的东庄村有着挺长一段路。
  那她跑来作甚?
  “看样子,她还是损失了些记忆。”大夫对着池行说道。
  池行看着卢月照迷蒙的双眼,有些头疼。
  唉,也是奇了怪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还有着八个月的身孕,怎么就突然从小路中出现了呢?
  他记得,那时她的神色有些急切,脸上好似还有泪痕。
  她着急,他在外面驾着马车也着急回京,就这样,马车险些撞到了她,还好他及时拉住了缰绳,可是这位小娘子还是受了惊吓,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路边,偏偏那里有块大石头,然后就……
  这位小娘子也怪点背的。
  不过,她的丈夫呢?怎么能让大着肚子的妻子独自一人外出呢?
  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大夫,请问有没有什么药开给她呢?”池行问道。
  “她这还有身孕呢,最好还是不要喝药,再说,确实没什么药能开,她的记忆何时能完全恢复我也不好说,可能明天,可能一月,也可能一年,不过呢,也不是很严重,只要好好休养,总有一日会好的。”
  池行点头,心中有了数。
  然后,他雇了一辆马车,将卢月照扶上后,池行给了车夫五两银子,叮嘱他一定将卢月照好生送回家。
  车夫双手捧着银子,笑开了花,“您放心,保管好生给送回去!”
  马车缓缓启动,车夫经验十足,很平稳。
  临走前,池行往马车里塞了一张银票,那是一百两的票面。
  卢月照掀开窗边的帘子,看向后方的池行,他拱了拱手,一脸歉意。
  卢月照轻叹了一声,明明自己也不小心,结果倒是收了人家的银票。
  或许,他也不在乎这些钱财吧。
  回到东庄村后,卢月照在家门口见到了陆家婶子还有曾木匠,还有另一个生脸面的人。
  那人怀里捧着一个包袱,带着血。
  曾木匠看着包袱眼泪直流,陆家婶子则哽咽不已,见卢月照回来,赶忙拉住了她的手。
  那个脸生的男人告诉了卢月照,她的丈夫死了,是被一伙强盗给杀的,而且,那个破庙被强盗给烧了,里面有很多具尸体,基本都烧成灰了。
  他进去扒拉了一顿尸体,才从下面找出了半件染血的衣衫,是她丈夫的。
  卢月照打开包袱,里面除了残衣,还有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已经被烧掉了一个角,旁边,还有一个荷包,里面是十八两银子。
  曾木匠说,那个脸
  生的人是他的熟人,就是通过他让她的丈夫去常宁乡做活儿的,结果没想到……
  曾木匠很心痛,他说他很后悔,后悔不该让清明一个人过去。
  清明。
  是她丈夫的名字吗?
  卢月照心中疑惑。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家婶子告诉了她许多许多事。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有关清明的。
  可她很快发现,那个人仿佛从她的记忆中剔除,她记得所有人,所有事,唯独忘记了他,还有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同时,她也知晓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常宁乡,因为那时候她听说清明出事了,她很着急,根本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于是,她自己一个人拦了辆马车就跑去了常宁乡。
  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清明死了。
  “梨儿,你真的忘了清明了吗?”陆家婶子问道。
  这个问题是她最近问得最多的,可是,每次她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
  卢月照摇摇头。
  “唉!”陆家婶子重重地叹息一声,继续摘菜。
  算了,她也不再纠结于让她记起清明了,人都没了,记起来有什么用,只会让梨儿伤心欲绝。
  只是,可怜了梨儿,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同时间,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太子,回宫了。
  太皇太后徐氏撑着床榻半坐起身,姣好妍丽的脸庞上,此刻有些病态的苍白。
  自从丈夫孝章帝驾崩,养子太子裴祜身故后,这一年来,她原本就病弱的身子就更加不好,缠绵病榻,汤药不断。
  裴祜绕过漆屏风,在见到徐氏的那一刻,红了眼眶。
  “母亲……我回来了。”他跪在了徐氏床前,哽咽道。
  徐氏身旁的欣枝姑姑擦干眼泪,赶忙扶着徐氏靠坐在床榻上。
  徐氏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裴祜的脸侧,同时,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
  “你父皇他……不顾群臣阻拦去看你那……拼都拼不起来的残尸,当场就吐了血。他不信你就这样死在乱刀之下,他说他对不起你的生母,没能护好你,他说……他要等你回来……你父皇他死不瞑目。祜儿,这一年,你去哪儿了?”
  裴祜摇了摇头,眼眶里集了泪。
  是啊,这一年来,他去哪儿了。
  “母亲……祜儿如今回来了,回来看您……还有父皇……是儿臣不孝。”
  徐氏将半个身子探出床榻,紧紧抱住了裴祜,好像他还是那个声声唤她“母亲”的孩子。
  “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徐氏哭得伤心。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
  真好,真好。
  徐氏想着。
  一个时辰后,裴祜离开了太皇太后的寿宁宫。
  这时,就在寿宁宫不远处的一个墙角,太后郑氏藏在红墙阴影之下,哭得不能自已,她用丝帕紧紧地捂着自己,尽力不让自己出声。
  无声的痛哭,无声的心碎,还有无声的欢喜。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郑氏望着裴祜离去的背影,捂着心口,久久未曾离开。
  此时,千里之外的东庄村,卢月照在祖坟之前默立。
  就在刚才,村民帮她给裴祜立了个衣冠冢。
  将近九个月的身孕,她甚至蹲不下去,还是陆家婶子扶着,她才能将那件染血的残衣,和那枚残破的平安符,放进棺内。
  黄土被一锹锹填入,将一个人的过往埋葬。
  至少,在卢月照的记忆里,这个人仿佛从未来过。
  她抬手将碑头上沾染的尘土擦净,“清明”二字,又重归洁净。
  “他们和我说了许多和你的事,可我还是没能记起来……”
  她应当是爱他的吧,要不,怎么会嫁给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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