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提起往事,葛氏眼里泛起了泪花,“我真的,也不怕梨儿你笑话,我当时都抱着敬儿准备跳河了,可是,敬儿和我说,他爹临死前让他好好护着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我这才回了那个什么都没了的家。后来叛乱被朝廷平了,我的心愿也很简单,就是做做农活儿,把敬儿拉扯大成了亲也就算了。谁知道敬儿他是个有上进心,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在田垄里,无论我怎么打怎么骂,非要读书。”
  “我知晓敬儿脑子聪明,是个读书的料,可是家里实在是掏不出交束脩的银钱,有一次我实在是急了,把他绑在树上打,非要让他说出‘不再读书’四个字才行,结果敬儿就是不肯,整整三天,就是不肯松口,没办法,那天夜里我心软了,想着把他从树上放下来,结果一出门人不见了。”
  葛氏深深吐出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我疯了一样找他,可就是找不见,实在没法子了,我挨家挨户敲门,这才打听到,敬儿是去了隔壁乡去读书了,我也是个倔的,想着他有本事跑出去,就永远别回来,愣是不去找他,直到年前,我实在想他想得不行了才去接敬儿回家。”
  说到这里,葛氏拉住了卢月照的手,“我是真没想到啊,卢先生不但免了敬儿的束脩,还将他照料得这般好,个子抽条了许多,脸颊上也长了肉,最重要的是能够读书,他是真高兴啊!我是真心念着卢先生的好,也怪我眼皮浅,没有卢先生哪里有敬儿和我现如今的日子!只可惜,自从三年前拜别先生后,敬儿公务繁忙,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那是数都数的过来的,最后,连先生葬礼也没能去成。”
  “我记得庄敬哥在私塾读书时爷爷就常常夸奖他,说他天资高,又刻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庄敬哥能有今日,全是他自己时时刻刻拧着一股劲儿,是他自己的功劳,爷爷他只是托举。”
  “至于后来葬礼之事,爷爷他向来是不在意这些,他学生众多,爷爷常说,只要学生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始终牢记他在私塾时对他们‘知对错,辨是非’的要求,那就是对他这个老师最好的孝敬和报答。爷爷在天之灵知晓庄敬哥如今大好前程,也只会替他,替大娘高兴!”卢月照说得诚恳。
  葛氏看着身旁的卢月照,眼里是遮不住的喜爱。
  只可惜......
  葛氏看向已经被香雪抱到里间玩耍的旂儿。
  这娃娃也好。
  只可惜,娃儿娘不是自家媳妇,旂儿也不姓张。
  葛氏无奈叹息,随后起身进了里间逗弄着旂儿。
  直到临近晌午,张庄敬和葛氏才告辞。
  张庄敬离开前,卢月照告诉他,她现如今在吴府教授吴夫人,头一日去时,还看到了乔庄成菜贩子的李康泰手下李六。
  听到这件事,张庄敬眉心拧得厉害,他默了许久,交待卢月照一定要小心。
  “吴仲彦此人,并不简单。”
  这是张庄敬职责之内唯一能叮嘱的一句话。
  卢月照想了想,开口道:“庄敬哥,我两日便会去一次吴府,会频繁和吴夫人在内的吴府之人接触,若是有什么我能做到的,或者能够帮着找到李康泰和吴大人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的,你一定要开口,只要我能做到我定尽全力!”
  张庄敬闻言只是浅笑,随后摇头道:“我想开口的只有一件事——你只需护好自己便是,案子的事情有我在。”
  *
  从吴府出来后,卢月照再次经过了那家卖新鲜桃子的小摊,桃子红得诱人,上次她买的那兜子因为香雪和旂儿被抓之事没能尝鲜,这次便又买了一兜带回去。
  转过街角,卢月照便拐进了自家所在的巷子里,远远地,她瞧见巷子那一头像是有三四个年轻男子正往她这边看来,均是身高马大的壮汉。
  卢月照留了个神,多看了那边一眼,可是其中一个汉子和她对视后,没一会儿又挪开了视线。
  等等——
  卢月照忽然转身,看向自己的来处,她方才经过时,好像一旁也站了两三个还是三四个人来着。
  她紧紧皱着眉,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家门前。
  跨过门槛,卢月照迅速转身将家门带上,似是不放心,又将门反锁,这才放了心往里走去。
  “香雪,我回来啦——”
  没人回应,难道是出去啦?
  卢月照绕过影壁,“香雪你......”
  见到眼前情形,她瞪大了双眼,也顾不得手上还拎着布兜,扔下后就向前跑去。
  “你,你们是谁!放开香雪!”
  饶是卢月照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家的这一小小院子里,现如今竟站了有二十多个陌生男子,个个威猛,面无表情。
  卢月照猛地回过神来,难道和方才她在巷子两头见到的那两拨人是一回事吗!
  “唔,唔,唔——”
  香雪被捆在院子里的梨树上,嘴巴还被塞满了布,见到卢月照回来想喊但是也出不了太多声音,她惊恐的双眼下可见泪痕,还一直摇着头,卢月照明白,香雪是想让自己快跑。
  卢月照冲上前,可步子还没迈出去,下一刻一阵寒光闪过,不仅自己脖子上一左一右各架了一把刀,就连香雪也是同样。
  “你们……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行此绑架之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卢月照压下心头恐惧与不安,看向香雪身前,那个像是这帮人头头的人。
  陈宇盯着卢月照看了一瞬,而后偏了偏头。
  卢月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瞬,她呼吸一滞!
  正堂外两侧站了两排人,腰间皆配刀,再里面,屋内桌案旁正端坐一人。
  墨色皂靴之上是甘石色的道袍下摆,再向上是束于腰间,系着双钱结的白青色绦带,绦带旁是——
  “咯咯咯——”
  婴孩的笑声传到了卢月照耳里,霎时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着。
  “旂儿!”她出声唤着。
  裴祜抱着旂儿,抬眼看向不远处立着的女子,唇角依旧染着笑,缓缓开口道:
  “本王的救命恩人回来了。陈宇,不得无礼,快请进来。”
  他嗓音温润,如溪水湍流过玉,可听在卢月照耳里,却像是阎王来噬魂索命。
  陈宇挥手,阻挡在卢月照身前的乾王府亲兵迅速退开,让出了通向正堂的路。
  卢月照没有丝毫犹豫,向前走去。
  第75章
  “卢月照——”
  裴祜口中噙着这三个字,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女子。
  丁香为衣,葭灰作裳,山为鬓,
  丹染唇,一双似水眸子正直直向自己看来。
  “旂儿,你娘亲回来啦,”裴祜勾着唇,低头对着自己怀里的婴孩开口道:“来,我们给娘亲打个招呼。”
  言罢,裴祜举着旂儿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对着卢月照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卢月照看着旂儿那被钳于乾王掌心的手,心间骤痛,偏偏旂儿见他娘亲回来,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状,正对着自己娘亲笑着。
  卢月照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侧,她长吁一口气,对着五步之外的乾王裴祜跪下,开口道:
  “王爷慈爱百姓,在狱中对旂儿和香雪多为照拂,若没有王爷,我们一家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团圆。民女深受王爷大恩,却不知该如何相报。只是......”
  卢月照顿了一瞬,继续道:“王爷,民女小妹和孩子无辜,惊驾之罪民女愿受任何惩处,绝无半句怨言,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小妹和小儿。”
  随后,卢月照俯身叩首。
  裴祜静静听着她的言语,唇角微微勾起,又像是没有看到卢月照的低头恳求一般,继续逗弄着怀里的婴孩。
  旂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滴溜溜转过来盯着裴祜瞧,他本来就是个不认生的,更何况面前这个男人还一直对着自己笑,巧了,旂儿就喜欢人对着他笑。
  婴孩的笑声又一次传进卢月照耳中,她闭了闭眼睛,竭力压下心中不安。
  她那日当街拦马是做好了接受乾王雷霆怒火的准备,可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日乾王会出现在她的家中,不但将香雪绑架,还挟持着她的旂儿,这是为何?
  卢月照忽然想到,她幼时养过一只小狸奴,小狸奴第一次见到老鼠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把老鼠当做了耍头,抓住后玩儿一会儿,就故意将老鼠放跑,老鼠以为它得了释放,拼命向前跑去,可没跑多远就又被那狸奴抓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老鼠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不再挣扎,最后,小狸奴也玩儿累了,玩儿饿了,就一口一口地将老鼠吃掉。
  卢月照觉得,此刻的乾王与那只小狸奴无甚区别,也在玩儿这样的把戏。
  所以......
  等到他戏耍她过后疲惫厌倦了,是不是也会一口一口地将她,将香雪,还有旂儿啃食得连渣都不剩?
  “旂儿,你说你娘亲这是在做甚,本王方才都唤她为‘救命恩人’了,她怎还就跪在地上了?本王此番前来明明是为了答谢你娘亲的救命之恩,你说她这般可让本王如何是好?”裴祜语气幽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