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日影西斜,卢月照抬首看向窗外,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古籍上移开,阖上书卷,把古籍重新放回漆盒内。
她视线扫了周围一圈,默了一瞬,起身告辞。
走向澄远斋门口之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卢月照下意识停下看向身后。
不期撞入一双眼眸,那里原本古井无波,可就在对上卢月照目光的那一刻,裴祜微微侧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王爷。”
卢月照向裴祜行了一礼。
“嗯。”
卢月照看着裴祜在自己身旁经过,而后坐在了平头案后,她方才坐着的圈椅上。
“谢王爷体恤。”卢月照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谢。
就在方才,她似乎想明白了乾王究竟为何会这般,那就当他是在报答她当日救他的恩情吧,否则,卢月照实在是不知,裴祜为何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裴祜未置可否,算是应下了卢月照的答谢。
他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敲在桌案上,而后缓缓开口:
“近日,朝中频频提及正统二字,有人说先帝的皇位是父皇殡天前亲口谕旨定下的,如今幼帝乃是先帝唯一的子嗣,自然也为正统,我这个叔父摄政监国名不正言不顺,卢月照,你以为究竟何为正统?”
卢月照秀眉微挑,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乾王突然出现是要与自己探讨《金匮别录》中所记史料,未曾想到他竟与自己“辩正统”。
这样敏感的字眼,一个不小心,那可是真的要掉脑袋的。
思忖后,她开口回道:“当今幼帝是正统,那前太子您就不是正统了吗?王爷若不是被乱臣贼子勾结外敌所害而意外受伤失踪,如今这龙椅之上只会是王爷在坐。况且,皇上年幼,且听闻皇上体弱,王爷以叔父之名监国而已,有何不可?章帝之所以传位于先帝是因为彼时王爷这位太子被传身死,章帝无奈之下只能择长而立,若是章帝知晓王爷性命无碍仍在人世,章帝驾崩后那就只能由王爷这位贤德太子即位。因此,民女认为,王爷才是当之无愧的正统。若是——”
卢月照顿了一瞬,继续说道:“若是今后幼帝因病而崩,王爷届时凭血统,论人望,得登大宝一样是名正言顺的唯一正统,天下无人置喙。”
“哦?”裴祜挑眉,看向卢月照,他似是有些惊讶她的直言不讳。
“你倒是胆子大,大魏朝野上下辩来辩去也辨不明白的道理,就这样被你三言两语辨清了。”
卢月照倒是没有想太多,毕竟此刻在她面前不过几步的是裴祜这个摄政王,而不是体弱多病甚至还未蹒跚学步的幼帝,她在乾王面前自然要说他的好话。
天色渐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奔于路上,卢月照被人原路送回家中。
景和园内,裴祜依旧端坐于澄远斋的平头案后,他抬手,翻开纸页,轻轻碰了碰上面的娟秀字迹。
眼前是她方才离去的瘦削身影,月白色的发带随着卢月照的步子轻轻晃动,裴祜联想到了那梦境之中的银朱色发带,那般轻柔地被她抽去绑在他的手腕上。
方才回自己话时,卢月照低眉敛眸,一举一动谨守礼制,哪里有半分那旖旎梦境中的娇娆妩媚。
裴祜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肖想出那样一个荒诞不已的梦境,若只是一个虚妄的梦境也便罢了,可他与她的触感,那亲吻,喘息,相合,战栗......乃至酥麻快感竟真真切切,好像他真的拥有过她与她抵死缠绵过一般。
想到此处,裴祜只觉喉咙干涩,夜色又要渐暗,那处又隐隐异动。
“不要了,不要了......”
“王爷,民女真的受不住了——”
“求你,不要了……”
耳畔回响着梦中她恳求自己的娇柔嗓音,她的唇瓣红肿不堪,嘴角银丝被他深深吻去,细细品尝。
可现实之中,她面对自己之时,也只是嗓音平稳,唤了自己一句“王爷”。
巨大的反差和落差撕扯着裴祜的躯体和心魂,夜色下,裴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折磨。
桌案一侧放着半盏茶,茶已凉,似是被人用过,裴祜也无有顾忌,直接将茶杯端起,就着上面浅色的口脂唇印,将凉茶送入口中。
凉茶入腹,口齿余香,可裴祜分明品出那茶香之余,还留有一丝淡淡梨霜清甜,与那日梦中被他吞没于唇舌中的朱唇与其内舌尖粉软之甜腻相差无几。
凉茶堪堪浇灭的热火又死灰复燃,于这静谧夜色中一寸寸啃食着裴祜的心头血肉,偌大景和园内偏于一隅的澄远斋内,空余一声叹息。
第87章
夏日暑气渐渐消散,转眼已至初秋。
初秋的京城天高云淡,天色湛蓝如洗,没了暑热蒸腾,城内百姓闲来无事之时携家带口,纷纷出门踏秋郊游,一时间,城内街道熙熙攘攘,城郊亦是人潮一片,欢声笑语,乐在其中。
吴仲彦府上的郭夫人却心情愈差,因为她还未得她丈夫之令解了禁足,哪怕她前几日出席府上设宴时毫无差错,甚至表现得可圈可点,可吴仲彦还是让她继续精进,不肯放她自由。
郭氏心里憋着口气,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倒是已经习惯了不怎么出自己小院的日子,可问题在于,这吴府后宅的管家之权现如今还在那个狐媚妾室汪氏手中,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自己院内“静心养性”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管也便罢了,可就是上次吴仲彦让郭氏在府中会客那日,府里的下人乍一看倒是对她这个当家主母和从前一般,可问题在于,现今这管家之权不在自己手中,别说宴席上摆什么糕点,请哪个戏班子唱什么戏这种事,就连她自己何时进宴厅,坐在哪儿,甚至是喝几杯酒都要受汪氏的安排。
郭氏气极了,她甚至在想,她的那个好夫君究竟是不是为了一味护着妾室汪氏,想要将她这个结发妻子,当家主母的后宅权力架空送与那汪氏,这才左右不肯松口放她出去的。
一想到自己每日在院中过着枯燥无味读书写字的日子,自己的丈夫却和那个狐媚子成日腻在一处,像是忘了还有自己这个正妻的存在,还迟迟不肯放自己出院,郭氏就气不打一处来,不但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摔摔打打,还将吴仲彦招来,郭氏先是甩了吴仲彦一个耳光,而后两人竟扭打在了一处,她体格壮实,把那吴仲彦按在地上狠狠教训,吴仲彦这个男子反而吃了大亏,脸上挂了好大的彩,府里下人是拉也拉不开,最后还是郭氏的子女听闻,才跑来拽开了她。
“吴仲彦,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可别忘了,你是如何有了今天的好日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管家之权从那个小贱人手里还给我,那我今天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谁都别活了!”
郭氏被儿子拉到一边,还抬腿踹了一脚到吴仲彦身上。
卢月照今日下午本来是按着时辰去吴府授课的,没成想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不过,混乱之间,她不知被谁不小心推了一把,踉跄在地,右手被郭氏摔在地上的茶杯花瓶碎瓷片割了一个口子。
现今这闹剧结束了,吴府下人才将她带离府上,临走时跟她说,往后几日先不用过来,若是需来授课,便会有人找上门去告知,因着这桩差事是按次结算,所以倒也从没短过卢月照的授课银钱。
回到家中后,卢月照先拿清水冲洗掉伤口上的尘土,然后拿出药膏想要上药,可是,一碰伤口处,便发现里面似乎扎进去了小碎片,疼得她眼圈直红,偏偏她今日回来得早,香雪抱着旂儿去了街上买些糕点,一时间还回不来,卢月照右手受了伤,左手又不是惯用手,拿着绣花针却怎么也挑不出碎瓷片。
无奈之下,卢月照拿着针想要去对面邻居家,想要让邻居大娘帮忙挑出,结果对面大门锁着,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没法子,卢月照只能再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人,实在不行就随便敲开一户人家,让巷子里的邻居帮帮忙。
忽然,巷子尽头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卢月照,赶忙向着这边奔来。
“梨儿,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庄敬下马来到卢月照身前。
卢月照简单将方才吴府发生之事告知了张庄敬。
就在这时,巷子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两个身影,为首的那人在看到不远处的卢月照和张庄敬后,停下了想要进入巷子的脚步。
裴祜立在巷子外的榆树之下,静静看着巷子里面。
原本神色还算轻松的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忽然沉得厉害,周身散发出阵阵逼人寒气,偏偏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那处。
张庄敬注意到了卢月照右手手心上的伤痕,俊眉紧蹙着,心疼不已,他随后抬手托着她的手背,接过绣花针神情专注地为她挑出刺在血肉里的碎瓷片,总共有五片,饶是张庄敬再小心翼翼,可伤口处还是有鲜血流出,这伤口不大,但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