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你和旂儿喜欢就好。”张庄敬说道。
  刚好临近正午,张庄敬留在卢家吃了午饭,而后便告辞继续回刑部。
  午睡结束后,许久未见的孙婆来到了卢月照家中,说是有个京郊的大户人家要找女先生给家中女眷做孤本的批注,孙婆说她当即就想到了卢月照,这才上门来。
  卢月照一听是孤本,其实很是心动,可因为已经有了吴府这两日一回的差事想要婉拒,毕竟她不能不在家太久,一是不放心香雪和旂儿,二是上次被李康天死命追逐的阴影还未散去,她实在不想费劲跑到京郊那么远的地方,路上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可孙婆说,这差事总共只需要去三回,因为是孤本,所以才要去人家府上,只要提前和人家定好时间和时辰,什么时候去都行,而且人家也
  考虑到了从京城去往郊外不方便,说若是同意便会派马车接去再送回,报酬不必提,那是相当丰厚,三次结束后直接给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因为家中富有,且女眷喜爱那孤本,这才要找女先生的。
  卢月照留了个心眼,问孙婆子那户人家姓什么,孙婆说姓陈,且向她担保这桩单子绝无问题,来人只是个家仆就这般彬彬有礼,且那人从前便来寻过几次孙婆为他办事,孙婆也知晓他在京郊的一处大户人家里做工,这件事肯定不是什么骗人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其实,卢月照也觉得自己好像杯弓蛇影了,如果真的是李康泰下套要来抓自己,他何苦还要饶这么大一个弯子,况且他人如今还在顺天府大狱里,哪里有心神在这京城中大海捞针。
  于是,卢月照便同意了。
  两日后的一早,卢月照便坐上了去往京郊的马车。
  马车平稳,却行得很快,一个时辰后,在一处风景别致的小门处停下。
  卢月照下了马车正准备打量一番周围风景,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兄长,人带来了。”带着她来的姓陈的仆从说道。
  而向着卢月照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乾王一等一的亲卫之一,陈宇。
  第86章
  “卢娘子请进。”陈宇带着她进入侧门。
  卢月照进来才知晓,方才外头的清河飞鸟也不过尔尔。
  紫藤垂烟下,湖光山色清,桥下碧波动,古柏枝荫浓。
  这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分明是乾王于这京郊的一处别苑,乃皇家园林。
  讶于园林之美之余,卢月照很是疑惑,她不明白乾王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若是有事找自己,他大可以如从前一般直接派人唤她,难道她有拒绝的胆子和本事不成,又为何要找到孙婆,借她之口呢?想必孙婆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卢月照这下是真不知乾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没心思再细想了,来都来了,她还能跑了不成,卢月照在别苑内又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可不似载她来的那辆普通,就说这纱幔,便如影似幻,为别苑景致添了一抹神秘。
  乾王的这处别苑是当真大,卢月照在马车里头坐了将近两刻钟才下来,而她身侧的湖水粼粼依旧向前绵延,不知尽头在何处。
  绿荫浓处,掩着一方小院,卢月照走近,凉风习习,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而上,可见一角飞檐,琉璃鸱吻金光熠熠,檐下铜铃微动,牌匾墨书行楷三字“澄远斋”,笔力苍劲,煞是好看。
  “卢娘子请进。”陈宇说道。
  一个面白无须,模样年轻的男子在门外打起帘子,卢月照跟着陈宇进入澄远斋。
  澄远斋是裴祜于这苑囿的书房。
  砚山后,六架海梅木书格沿墙而立,格间是整齐摆放的古卷书籍,再往里走,赤金香炉白烟袅袅,一旁摆着一方黄花梨平头案,桌案正中是一个古朴厚重的剔花漆盒。
  “卢娘子,就是此处了,古籍就在漆盒之内,一旁已经放好了空白书页,笔墨纸砚皆备,若是还缺什么,只管喊人,里外各有一名太监。”陈宇说道。
  卢月照点头,“多谢陈大人。”
  只是,余光扫过,卢月照并未看见乾王裴祜的身影,她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相问:
  “请问陈大人,这......家中女眷在何处?我今日不是要为王爷家中女眷之古籍作批吗?”
  陈宇面上略显尴尬,“王爷哪有什么女眷啊,只不过是……”
  见卢月照疑惑的目光投来,他忽而改了话头,继续说道:“卢娘子可以开始了,周方,快上茶。”
  小太监周方恰好托着茶盏进来,将清茶放在了平头案一侧。
  卢月照落坐于圈椅上,轻轻打开漆盒,将里面的古籍拿出,仔细端详一番后,再小心翼翼地翻开,方才她便认出了这个漆盒,正是画舫上,她给裴祜做一日侍女之时,他所翻看批写的古籍《金匮别录》。
  她当时就时不时瞄一眼这失传已久的古籍,兴许还能看上几行,可是碍于裴祜在她身侧,她实在不敢太过于明显,所以,也没看太多,没想到,今日能够如此近距离翻看这本古籍,甚至还可以尽情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惑。
  可是——
  她明明记得,那日裴祜已经细读和批注这本古籍到了最后几页,为何还要找她来再批注一回?甚至还要扯上一个根本就没有的“乾王家眷”拐着弯将她寻来此处?
  难道乾王是为了以女子的视角作下这批注,好为《金匮别录》之行文内容提供不同见解?
  那女眷呢?
  卢月照满头疑惑,可正因为想不清,那便也不去想了,她神情专注,仔细读着这古籍的每一行里的每一个字眼,时不时再提起一旁的湖州狼毫,蘸上墨水,在空白纸页书写。
  十几步外架着一方雕花屏风,裴祜立在里侧,透过一层薄幕,静静看着平头案旁专注无比的卢月照。
  竹帘挂在窗棂,日光被筛进室内,几点碎金洒在女子白皙的面容上,墨色睫羽微动,似蝴蝶轻颤,窄袖下是半截素白腕子,粉嫩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提笔写字,明明是书写于纸上,可裴祜觉着,那分明是在细细摩挲。
  胸膛微微酥麻,连带着裴祜的心口也像是被那双柔弱无骨的柔荑轻轻抚过,不知不觉,裴祜仿若再次置身于雨夜画舫的卧舱之中,梦境里,那女子便是眼前卢月照的这副面容,那般的瑰艳绮丽,那般的动人心弦,那是他第一次入得这样的梦境。
  连日以来,若是白日还好,可每逢夜深人静之时,只要裴祜一闭上双眼,卢月照与他在梦中所行之事便会浮现,心下乃至身体上的异动难以排遣,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以冷水沐浴,才能堪堪使自己平静下来。
  可冷静下来之后,羞愤之情便会紧接着涌上,裴祜从不知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会臆想其他女子之人,甚至那女子分明与他毫无干系,唯一的几次身体接触还只是迫不得已,迫于情形,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也不知这样的折磨能何时结束。
  他的羞愤并不在于卢月照,而在于他自己,他只能宽慰自己,食色性也,面对如此美人,他一康健男子有所意动乃人之常情,只是,每当想到这只是他一人之臆想,卢月照对此毫不知情,裴祜心下便甚是不平,可这件事她最是无辜,甚至可以说是被他“玷污”,于是,仅有的一些不平最后也成了裴祜自己的羞愤过甚,如此往复,甚至成了他自己对自己的困扰,而这困扰无法解决,他唯一知晓的就是,他,想见她。
  等到二人相对时,裴祜想要看看,自己心中的无处排解能否消散。
  于是,他编造了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他的见面合情合理的理由。
  为何谎称,只是因为裴祜想要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毕竟卢月照是真真切切救过他,而他似乎“忘恩负义”,甚至是“恩将仇报”了,被他割伤两次的脖间伤疤便是证明之一。
  裴祜知晓卢月照喜爱《金匮别录》,也知晓她孤身一人进京带着一个婴孩还雇着一个半大少女,会缺银钱,甚至他为了让她放心前来还捏造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家中女眷”。
  可如今人就在不远处,他偏偏没能上前。
  裴祜的目光依旧落在卢月照的身上,隔着一层薄薄帘幕是她绰约的身子,有那么一瞬,裴祜甚至在想,她层层叠叠衣衫下的风致与他梦中所见,所触,所吻究竟是否相同?
  念头刚起,裴祜便皱了眉,他阖了阖眼,又轻轻吐了半口气,将自己这一念头掐灭。
  很快,深深的懊恼与不解向他卷来,他被压得透不过气。
  为何?
  他缘何如此
  呢?
  他怎会变成一个于光天化日之下,肖想,甚至是意淫其他女子的贼人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荒诞瑰丽的梦境吗?
  那他又为何会做出那样一个梦呢?
  可是,他这重重之问无人能够回答,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所以,他只能如前几日一般,继续困惑,难受,羞愤,懊恼,自己囚禁了自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