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裴祜掀开珠帘回到此处时,章应悄悄抬眼看了乾王一眼。
  一年半未见,殿下依旧龙章凤姿,容光焕发,此刻如玉面庞染了一丝红晕,更显气色。
  裴祜从小太监双手捧着的漆盘里端了一盏清茶饮尽,而后端坐正堂,赐座章应。
  章应尚在孝期,此番进京是因为裴祜下令夺情,预备重新启用他依旧任刑部尚书。
  刑部,这个至今还未完全被攥进乾王手心的刑狱枢纽,裴祜此时任命章应无疑是给了那人重重一击,或许,裴祜会因此整肃刑部,当然,也可能会一败涂地,换来那人更为激烈的反抗与报复。
  而章应很可能会因此最先成为那个被迫牺牲之人。
  “章卿可想清了?”裴祜问道。
  章应起身对着裴祜深深一揖,“微臣不怕,甘愿充当这一行军先锋,为王爷,为大魏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此亦为先父遗愿,臣愿毕生践行此愿,还望王爷成全!”
  言罢,章应跪伏在地,给乾王重重磕了一个头。
  “爱卿快起!”裴祜起身扶起章应。
  “老师他……身故时可安详?”
  念及自己与先太子太傅章晋的师生之谊,裴祜红了眼眶。
  章应摇了摇头,“父亲原本身体硬朗,是听闻殿下骤然……才突然病了,待被罢官回乡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父亲这是自己没了斗志,泄了精神……”
  “弥留之际,父亲唤着‘太子’,深觉愧对殿下,无言面对先帝。”
  章应已经哽咽。
  裴祜闭上了双眼,久久才平复心绪。
  两人攀谈许久,直至临近傍晚,章应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正堂东侧珠帘微动,章应瞥了一眼,却看到一个女子的侧颜。
  回京路上,章应已经听闻乾王殿下在景和园养了一位美人。
  章应先是震惊不已,因着他父亲的缘故,储君之名他自少年时便如雷贯耳,父亲向来严肃,不论是对待儿孙,还是学生,要求都极高,这二十年来,也只有殿下能够得父亲频频夸赞,多年来,殿下更是不近女色,从未听闻有过什么荒唐行径。
  因此,章应才会如此惊讶。
  不过,细想来,殿下早就到了该成婚有子的年岁,再者说来,以他之身份地位,别说现今只养了一个女子,就是一口气养上十七八个,世人也只会道殿下一句“风流倜傥”,就该如此。
  只是,这位神秘夫人的样貌身形怎如此熟悉?
  章应一边细细想着,一边向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澄远斋正堂门口处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了!
  那女子不正是父亲旧友卢齐明的孙女卢月照,梨儿!
  可她早已成婚,虽然他后来听闻她的丈夫意外身死,她成了寡妇,还生下了与那人的遗腹子……
  世间竟如此巧合之事?
  殿下养的美人竟是他的世侄女梨儿?
  念及此处,章应转身回到正堂,裴祜刚刚起身,想要回到内寝,他知晓卢月照已经醒来。
  “卿有何事?”他问道。
  “回禀殿下,确有一事。”章应有些犹豫,可还是问出了口,“还请殿下恕罪,臣想问殿下一句,方才里间的那位夫人可是籍贯直隶庆虞县东乡东庄村,姓卢名月照,小字梨儿?”
  裴祜惊讶不已,他默了一瞬,点了头。
  “你怎知晓?还如此清楚?”
  “莫非,你识得她?”
  “回殿下,微臣确实认识夫人。”
  “夫人的祖父乃先父深交旧友,甚至先父去世时,夫人还曾陪同卢世伯前来祭奠。”
  裴祜随即转身重新坐回正堂圈椅。
  “哦?”他饶有兴味。
  余光扫过东侧里间,那里已经没了人,她方才醒来后便只是经过里间处,因为那里有一条内部通道,拐出去后便可顺着小径直通瀛洲玉雨。
  看时辰,想必她见自己这厢还未结束,就先去看望旂儿了。
  “如此说来,想必章卿知晓她许多事了?”
  章应点头。
  “既然如此,你便说来与我,事无巨细,将你所知之事都要告知本王。”
  “尤其……是有关她亡夫清明之事。”裴祜补充道。
  “微臣遵命!”章应回道。
  第115章
  秋冬之交,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景和园内已然掌灯,瀛洲玉雨内更是一片澄黄。
  正殿内,卢月照将旂儿抱在膝上,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身前娃娃圆鼓鼓的小肚子,乳母刚喂了他,他吃饱了自然有的是精力和娘亲玩耍。
  至于卢月照,她知晓乾王还在澄远斋与人议事,还未传膳,所以她哪怕早就肚子空空,也要等他那厢结束后才能与他一同用晚膳。
  这是她这个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外室最基本的懂事。
  卢月照左手腕子上戴了一只莹润无比,成色上佳的羊脂玉镯,更衬得她皓腕凝霜。
  这只镯子是裴祜亲自为她从景和园府库内挑选出,又亲手戴在她腕子上的,现今瀛洲玉雨正殿镜台下的几个黄花梨妆奁内早已被各色价值连城的金玉首饰装满,里面大多数都是裴祜寻人新做的,要么就是如这只羊脂玉镯一般是裴祜于府库内选出的,还有一些则是裴祜领着卢月照去府库让她选的,只不过绝大多数都被她收在了那几个专门存放首饰还有各类金银珠宝的紫檀木箱子里,甚至卢月照手里还有能开他乾王景和园内府库的钥匙,裴祜早就吩咐了园子里的掌事太监,卢月照想要任何东西都不必回禀。
  卢月照也确实去过府库两回,不过她都是为了给旂儿和香雪挑选些料子做秋装和冬衣,尤其是初冬将至,有些保暖的衣裳物件要提前备下了,还有就是送香雪些首饰。
  至于她自己,根本不用她自己操心,那一箱又一箱的冬衣前几日就已经被抬进了瀛洲玉雨,卢月照看过,全是极好的料子,各式颜色她也很喜欢,而且,都是依着她的身材尺寸做好的,尽管并没有人上门为她量身。
  羊脂玉镯在灯火映射下与卢月照的皓腕相得益彰,只不过她手腕两侧各有淡淡一抹青紫痕迹,这是晌午后裴祜钳着她腕子与她行房时留下的。
  旂儿也发现了,他墨玉一般的眼珠儿先是盯了几息,然后两只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去摸那痕迹,出乎卢月照意料的是,旂儿竟双手捧着她的腕子先是“呼呼”的吹了吹,然后还轻轻亲吻了她。
  “也不知他是从哪处学来的。”卢月照抬手轻轻捏了捏旂儿肉嘟嘟粉嫩嫩的脸颊。
  “奴婢今晨不小心被桌子磕了手,疼痛之下才吹了吹,小公子或许这才学来,”立在一旁的乳母笑道,“小公子啊,这是心疼夫人呢!”
  卢月照脸侧微红。
  乳母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自然知晓她手腕的痕迹是因何留下的。
  卢月照紧了紧手臂,将旂儿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又摸了摸他圆溜溜的小脑壳。
  借着烛火,她细细端详着旂儿的侧颜,他如今长开了许多,是个极为白净,五官精致的娃娃,哪里有刚生下时红通通皱巴巴的模样,当时陆家婶子把他抱给自己看时,她还以为自己生了一个小猴崽儿出来。
  陆家婶子一早就说过旂儿生得既像她也像清明,不过,若是细究起来,旂儿还是像她更多些,约莫有六七分相像。
  “梨儿你来看,我把旂儿的眉眼遮住,这下半张脸和你是一模一样啊!”陆家婶子说道。
  “咦?我咋看不出来?”
  “你自己可能看不出,但是我在旁边看得可清楚,你就等着看,等旂儿再大些,看我说的对不对!”
  卢月照现在信了,旂儿确实很像她。
  而旂儿,已经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是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血亲。
  旂儿离不开她这个母亲,而她又何尝能够离开旂儿呢?
  为人母后,她也能够知晓祖父卢齐明对她说的话:
  “没有梨儿,怎么会有活到现在的我呢?”
  心下一片酸楚,可到底,爷爷还是没能见到出生后的旂儿。
  卢月照眼眶微红,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旂儿。
  现下,他一根小手指正勾住了她腕子上的玉镯,正盯着看呢。
  卢月照会心一笑,将一方丝帕盖在手上,然后将玉镯褪下来放到了旂儿的手里。
  他小手紧紧握着玉镯晃了晃,然后把玉镯往她手指上套,可是他这小小的人儿,只有小小的力气,哪里能套进去。
  “嗯,嗯......”
  旂儿奶呼呼的小嗓子哼唧着。
  于是,卢月照又将镯子戴了回去。
  旂儿见到,开始“咯咯”笑着。
  “哎呀,小公子性子真好,奴婢就没见过他什么时候是不乐呵的!”乳母笑道。
  “我也不知他这是随了谁。”卢月照神情温柔,言罢,在旂儿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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