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丁远奋力向着卢月照这边游来,卢月照甚至拿起船桨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递去,眼看丁远就要摸到船桨,就在这时,一阵水流湍急,丁远被困于原地,河水将他的头颅没过,再飘起时,他背后已然缠上了方才五人中仅存活的最后一人,两人扭打在一处。
此处河水流速极快,瞬息之间,丁远与卢月照小船所处距离便越拉越远。
“夫人……王爷的人在前面渡口处,别管我,快走!”丁远掐断了那人的脖子,可是两人之间横着湍急的水流,丁远一时间过不去,而卢月照也回不去。
没办法,丁远只能往外游着绕圈,以期能够尽快跟上卢月照。
卢月照咬了咬牙,拼尽全力控制着小船行驶的速度,等待着丁远返回。
这时,不知何处的烟花升空,卢月照抬头看了一瞬,心下也陡然放松了些许。
这意味着,裴祜那边,成了。
几乎同时,阵阵马蹄声声,由远及近,宽阔的河水岸边,明火执仗,火把将天边的夕阳如血映得更为猩红。
冬日树木不再枝繁叶茂,以裴祜为首,刚刚胜利归来的乾王亲卫向着卢月照所在的方向快速奔来。
卢月照望去,怔了一瞬。
她自然认出了那为首男子的身形。
可是,很快,卢月照的眸子骤然瞪大,她凝着某处看了又看,在确认着什么。
那人的面庞卢月照再也忘却不了,竟然是李康泰!
但,李康泰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128章
就在几日前,卢月照听闻李康泰断臂之伤口感染,李家为了他的伤势延请众多郎中,但还是没能将他救回来,甚至李康泰的父亲李垄都闻讯自庆虞县进京赶来见儿子的最后一面。
卢月照知晓李康泰缘何会伤口突然恶化,自从裴祜命人将他的右臂砍断之后,每隔几日,便会在他内服外敷的汤药和药膏之中放上几味能够让他伤口恶化之物。
因此,这几个月以来,他常常是断臂伤口处明明见好,但很快又会突然恶化,如此循环往复,折磨着李康泰和其家人的心神。
直到小半月前,京城源和巷李家挂了白,停灵七日后,李康泰的尸身棺木被他父亲李垄亲自带着返回庆虞县家乡安葬。
卢月照原本以为李康泰就这般死去,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原来她与他之间的恩怨竟然会以此种方式了无生息地结束。
但是!
李康泰又为何会死而复生,还会在今日这个要紧关头出现在京郊绵延不尽的河水之中,乘快船向着自己而来呢?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康泰的死讯根本就是假的,他和他背后的李家玩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那李康泰假死所求为何?
是要来向自己寻仇?
此刻天光依旧亮着,卢月照撑着船桨奋力向后划,想要拉开与李康泰之间的距离,可他那艘快船上不止有他,还有三个人高马大的打手正在替李康泰划船,快速向自己这边驶来,卢月照的这艘小船上只她一人,如何能够比得上李康泰等人的速度?
卢月照心下突然跳得极快,眼看着李康泰距离她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与无助袭来,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死神向她逼近,将她最后的一丝生机也吞噬殆尽。
初冬时节,寒风冷寒,吹打在河水中央,李康泰
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小船之上的那个女子,寒风吹过他空荡荡的右臂袖管,粗劣的麻衣袖口高高飘起,而后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自从几月前的那个雨夜,自己被一伙来历不明的蒙面人砍断右臂后,他就没有一日安枕,每当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丝伤口好转的光亮时,没几日,伤口必定会化脓发臭,如此反复,身体上的巨大疼痛日日夜夜啃食着他的精神与血肉,他动用了他李家所有的人脉门路,拼命想要找出究竟是谁害得他重伤残疾,他要找出那个人,将那人的四肢统统砍下来,扒了他的皮做衣裳,抽了他的筋做腰带,将他的血用来入药,骨头用来熬汤!
李康泰原本以为很快便能将那人找到,可是没想到的是,伤害他的那一伙人就此在京城了无踪迹,而他放出那寻仇的消息也自此石沉大海。
于是,深深的恐惧将他笼罩,他每日每夜都在害怕那些人会再次寻上他,将他剩下的一只手臂也砍断,让他痛苦,让他心悸,他已经被那个村夫清明害得不能人道,如今还断了臂膀彻底成了废人,而害他之人一个已然死去,另一个则隐藏在暗处,窥视着他的行迹,这未知的恐惧磋磨着他的心智,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近半月前,他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感染化脓,散发出阵阵恶臭,遍访名医之下依旧没有好转,他昏迷不醒,高热不退,奄奄一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去之时,他爹得到了恪王传来的消息。
原来,害他的人竟然是当朝乾王裴祜,自己这断臂就是乾王为了给他养的那个外室报仇,而乾王的外室不是旁人,正是那被他命人扔在乱葬岗但是至此不见踪迹的庆虞县东庄村卢月照。
他爹几乎散尽家财,为他从恪王那里买来一条命,又重金购得假死药,诓骗住了乾王布在京城李家的眼线,这才得以假死逃脱。
回乡“安葬”他的路上,他躺在冰冷的棺木中几乎窒息,父亲对他说,要他就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找个不识得他的小地方安分守己过完后半生,这样或许还能从乾王手中捡回半条命,不至于尸骨无存,连如何被人害死都不知。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这样苟延残喘过一生,他就恨,恨乾王,更恨那个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卢月照,凭何她要跟着乾王受他庇护,荣华富贵自由自在过此一生,而他只能如那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只得隐藏在阴暗处苟延残喘?
他李康泰富贵了三十年,肆意妄为了三十年,如果要他过那样贫苦躲藏自此暗无天日的日子,那还不如让他就此死去!
于是,他暗中联络了恪王,从父亲为他安排的马车上跑出,乔装打扮暗中返回京城,在恪王府做了几日最为低贱的奴才,每日倒夜壶,扫茅厕,就是为了等到这一日,能够手刃仇人的这一日。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不在乎恪王和乾王究竟谁胜谁负,他只想让卢月照去死!
“哐!”
两船在湍急的河水中相撞,几乎同时,李康泰船上的几个打手迅速跳上了卢月照的小船。她瞪大双目,奋力挥动着手上的船桨,可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怎会是这些莽汉的对手,为首之人将她手中的船桨夺过狠狠掷在一旁,饿狼捕食般向她扑来。
卢月照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小船窄小,甚至不能够两人并立,四人立在船上,小船晃动剧烈,一个不慎,卢月照打了个趔趄,堪堪使自己站稳。
她竭力压下心头恐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鲜血浸出,疼痛袭来,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杀了她,赏金百两!”
李康泰嘶哑的嗓音自对面悠悠传来,恰逢冷风大作,吹起他断臂下的黑色衣衫,像极了自无间炼狱逃脱而出的恶鬼。
卢月照紧抿唇瓣,食指不动声色探进了自己的袖口,余光瞥向正向自己奋力游来的丁远,以及岸上那由远及近的铁蹄阵阵。
面前杀手高高仰起寒刀,毫不犹豫向着卢月照的面庞劈来,她下意识向后躲避,船体剧烈晃动,她被横在地板上的船桨绊倒,却就势躲进了船舱之中。
“啊!”
几声惨叫声响起,随后是重重的落水声响,卢月照抬首,面前再无歹人。
卢月照抚着心口,大口喘着气,她只探出半个头颅紧张无比地环顾四周,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李康泰!
方才还在对面船上的李康泰此时已然不见了踪迹,而远处河水中丁远游近了那受伤落水的三个杀手,用那断了柄的残箭刺穿了他们的喉咙,岸边先行赶到的铁骑已然就位,方才他们看准卢月照躲入船舱的时机,准确无误地射落李康泰带来的那三个杀手。
视线之内皆无李康泰的身影,卢月照忽然慌了神,她奋力寻找着,因为她总觉着有一道视线正在紧紧跟随着自己,带着滔天恨意与无尽杀意。
“你找什么呢?”
“是在找我吗?”
狭窄的船舱入口陡然探进一颗头颅,其上是狰狞丑陋的五官,那双卢月照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三角眼正冒着绿光,向着自己咄咄逼来,逼仄的船舱内空气顿时稀薄,凌冽空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饿狼喷出的那血腥恶臭又阴湿的热气,恍惚间,卢月照还以为自己再次身处那个于暗夜东庄村外疾驰的马车,再次被李康泰扼住喉咙,任饿狼猛禽宰割!
卢月照双手撑着地板,拼命向后躲去,可是窄小的船舱内很快便到了尽头,她单薄的背脊紧紧贴着后舱夹板,两只手死死地扣着木板缝隙,细看去,缝隙中竟留下了斑驳血迹,那是她方才挣扎向后时,指甲断裂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