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秦含玉:“……这是无言峰。”
熟悉的场景有助于恢复记忆,所以萧衔蝉特意让小师妹将孟泽兰提到的地点都画成背景图,但现在看来……
“没事,意思到了就行。”萧衔蝉道,舞台布景不好,她还有绝美bgm呢,“大师兄,留声石还能用吗?咱们当年在各大红白喜事上的奏乐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花沸雪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块蜂窝状的小石头,有些犹豫:“用倒是能用……”
就是这个留声石有点问题,没办法,老物件嘛,小毛病多。
“那就好!”萧衔蝉胡乱应了一声,看见一红一白两只昙花花灵提溜着各种变形后的道具往戏台上放,一个没拿稳,精致地蒲团落地变成了尿壶,她一个激灵,连忙催大师兄再施一次法。
刚确定好道具,金不禁就拿着剧本来了:“妙妙啊,我觉得我要扮演的玉蟾子戏
份太少了,无法发挥我的演技,不如把他塑造成玉蜉子的生身父亲!他原本想踏入佛道,但高堂因无后而苦苦哀求,于是他便与一女子成亲,生下玉蜉子后立刻抛妻弃子,踏入佛修之路,多年后,他在莲送归看到新来的佛子有故人之姿,却原来是故人之子……”
“滚。”
“好嘞……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谢无柩道:“你若想要多一点戏份,我可以把我的给你。”
他对他那一卷乱七八糟谈情说爱的剧本雷得外焦里嫩。
萧衔蝉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批评他们几句,陈旧的戏台“夸擦”一下,从天而降了一根椽梁。
萧衔蝉无暇顾及金谢二人琐碎的抱怨,赶忙一个一字马,将落下来的椽梁又踢上去,花沸雪拔了根指骨,当钉子把椽梁钉得更结实些。
萧衔蝉指挥大师兄再贡献几根骨头,整个戏台子就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旦法力时效过了,这里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天光大亮,破旧的戏台焕然一新,萧衔蝉更忙了,又要去和孟泽兰沟通,又要改剧本,又要分派角色,这出戏事关重大,只能他们蓬莱岛自行出演,人数不够,花沸雪的两朵昙花花灵也被迫当场务兼职群演。
排练得很顺利,但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
“谢无柩,上!”
谢无柩被这出你爱我我爱你但我们就是不说出来的戏折磨得欲生欲死,正虚脱时,忽然听到萧衔蝉叫他。
“玉蜉子闭关前用剑劈碎孟泽兰送给他的手帕,二人因此真的开始冷战。”萧衔蝉有点小得意,“这是玉蜉子唯一一次用剑,正好融入蜚花剑法。该上场了,男主角。”
谢无柩的手慢慢攥紧,睫毛低垂,削骨割筋的痛楚又浮现出来,丝丝缕缕,勒紧他的血肉。
“愣着干嘛?”萧衔蝉跳下戏台,两条辫子晃悠悠,忽然想起什么,拍手惊呼,“完蛋!我忘了,没给你准备剑……”
“我拿不起剑了。”
二人同时开口。
什么?
萧衔蝉愣住了,什么叫拿不起剑了?
谢无柩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似乎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而后,突兀地笑了一下——
“妙妙,我无法拿起剑。”他自嘲道,“神仙的剑、修士的剑、凡人的剑,无论什么剑,我都没办法拿起来了。”
他过往的经历太过惨烈,以至于曾经坚定选择的剑,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再拿起来。
他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枝梨花:“我用树枝给你演示一遍蜚花剑法,由你上台舞剑。”
梨花枝向前一挑,雪白的花在枝头颤颤巍巍。
“蜚者,同飞,蜚语之意也,亦有椿象小虫的意思,蜚语出自他人之口,无根无据却最是扰人。”
梨花枝挽出好几个剑花,纷乱无序,看得人眼花缭乱,莫名烦躁。
“在佛门中花华无二,《阿毗昙毗婆沙论》有以树说明十二因缘法之言,‘无明行是其根,识名色六入触受是其体,爱取有是其花,生老死是其果。”
梨花枝倏尔向下划,时而上挑,凌空一挥,刚柔并济,花开花落,烦躁的心绪随着簌簌落下的梨花消弭。
萧衔蝉观摩了一场梨花雨中的剑法。
“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是为蜚花。”
谢无柩握着花枝的手垂下,因为演示剑法,削薄的颧骨上浮出淡淡的红晕,他微微喘着气,在萧衔蝉面前站定。
“你来舞剑,我已是不能了。”
“不对。”萧衔蝉轻声道,“你说的不对。”
“什么?”谢无柩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们先自行排练吧。”萧衔蝉道,“我去去就来。”
“时间紧迫,你要去哪儿?”谢无柩的眉心皱出一道痕。
真是,这个人怎么还是如此不靠谱!再看看她的同门,竟然真的听她的话,自顾自排练,一连串肉麻兮兮的话说出,谢无柩恨不得现在就聋掉。
真想不出,玉蜉子动了凡心后竟然是这副样子,作为曾经认识玉蜉子的人,谢无柩只觉得丢人,他最看不起这些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人。
与长生大道相比,情爱简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个修为有成、地位超然的修士,竟然会被另一人控制,喜那人所喜,忧那人所忧,真是可笑。
谢无柩不想待在这里继续看,于是寻着萧衔蝉离去的方向找她。
山脚下有一片不大的竹林,谢无柩才踩上铺满竹叶的地,就看见萧衔蝉拿着菜刀正在削竹子。
莫非她想吃竹筒饭了?
第58章
萧衔蝉将手里的竹竿削来削去,终于削出了个尖尖,又用菜刀砍了砍,将竹竿削成一把剑。
谢无柩霎时变了脸色,语气硬邦邦的:“我不需要!”
萧衔蝉不作理会,掂着剑试了试,很顺手。她看了谢无柩一眼,突然,竹剑向前一挑,剑尖冲向谢无柩,剑气吹过竹林。
沙沙——
“你说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我且问你,如何做到不动不摇?”
竹剑挽起数个连环剑花,地面的竹叶纷纷扬起,杂乱无章。
“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错!”
竹剑向上挑,罡气穿透陈腐妥协的假面,狂风呼啸。
“你既说蜚花之花字取自爱取有,我再问你,何为爱取有?”
谢无柩服帖的发被风吹起,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显得他身影伶仃。
“人有欲望本是自然,既贪爱,则生取着心,既生取着心,必造其因,既有因,必造其果。寻本心而行,纵得苦果,那又如何,我走过这条路了,我经历过了!”
竹林中的风渐息,蹁跹的竹叶在空中飞舞。
“你分明还想拿起剑!”
“自以为是。”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咬牙,眼睛赤红,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后牙咬紧,咯吱作响,好似在瞪不甘的自己。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回首九百年前,曾是风流帅。
他手握成拳,青筋贲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面前的少女坚定地看着他,素白的手握着剑,未动分毫。
只是一把竹剑而已,没有奇珍异宝装饰,并非陨铁天火铸造,如同凡人给小儿做的玩具,可谢无柩越看越移不开眼神,两只眼睛几乎粘在剑上,一时不知他是在看剑,还是在审视自己。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剑。
在触碰到剑的瞬间,谢无柩指尖的神经微微抽搐一下,一股电流在他身体内新生的经脉上迅速蔓延,这股莫名的感觉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咚!咚!
似远方战鼓重响。
咚!咚!
似早春惊蛰雷鸣。
谢无柩仔细倾听良久,终于发现,那是他深埋六尺之下的不平心。
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凌厉的剑风将四周翠绿的竹叶刮下,久违的快意萦绕在胸膛,长风穿过他的头发,衣袍猎猎,无形的枷锁倏尔消失不见。
“诶,这就对了嘛!”萧衔蝉满意地抱胸站在他身旁,“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看到剑就像看到老婆一样,觉得自己的剑术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表面却说什么拿不起剑,啧啧啧……拿不起哥,快请去排练吧。”
谢无柩试图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嘴硬依旧:“你就不怕我真的断绝剑之一道,在你强迫之下,道心种魔,日后为非作歹,拉着九州一起死吗?”
“哟,你这是要黑化啊?”萧衔蝉笑着撞撞他的肩膀,眯起眼睛,猥琐兮兮道,“更刺激了。”
谢无柩终是没忍住,露出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来。
对桃源村的人而言,山神庙会是个大日子,这天一大早,山脚下就聚集了一大堆村民。
人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山上霞云般的结香树拜了三拜。
萧衔蝉站在水岸边的戏台上啧啧称奇:“好家伙,跟邪教现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