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衔蝉挑眉,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这人跟着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一直不说话,眉眼略有不耐,显然是从前被人奉承惯了,此时拉不下脸求人。
  苏云见她又沉默了,没话找话:“道友是蓬莱岛萧道友吧?”
  “你知道我?”萧衔蝉有些惊讶,倏尔她就想明白了,撩了下头发,“也是,谁见过我都会印象深刻的。”
  苏云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噎在喉咙里了
  “咱们开门见山吧。”萧衔蝉直接打断他,“你想和我同看我找到的线索,可以,不过得付出一些东西。”
  苏云松了口气:“萧道友尽管说,在下无有不应。”
  萧衔蝉摸着下巴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在苏云等待的目光中抬头:“我暂时想不到要什么,你先欠着吧,咱们击掌为誓。”
  她在掌心画了一道誓约符纹,举手看向苏云。
  苏云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萧衔蝉藏在芥子袋里的那本册子,估摸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抢走的几率不大。
  一丛丛油菜花在风中起伏不定,荡起一波波金色的浪,苏云闭了闭眼,这才肃着一张脸,将手落在誓约符纹上。
  两掌相贴,天道见证誓言成立,他目光微凉,只看着萧衔蝉不说话。
  萧衔蝉笑得坦然:“行,既然已经立了誓言,咱们便一起看吧。”
  她没有赘言,直接取出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很破,没有封皮,钻了个眼,用麻绳串起来,书页泛黄,单薄脆弱,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撕碎。
  萧衔蝉与苏云看到册子的第一页上就写了一句话——
  「呐呐,人世间真的很肮脏啊,可是、可是……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
  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呢。」
  萧衔蝉虎躯一震,这种语气……
  苏云一震虎躯,赞叹道:“不愧是明元君。”
  萧衔蝉斜眼看他,什么鬼,就一句话而已,他在赞叹什么东西啊?
  她连忙翻过一页——
  「冬天来了,雪花很美,但为何美丽的事物总是脆弱又哀伤?抱歉啊,我食言了,果然、果然我就是这样卑鄙的人,说什么守护,真是太可笑了!」
  下面坠有日期和地址:泰平三十九年冬,鹅城,鸡鸣巷。
  “泰平三十九年……”苏云喃喃,“明元君是关龠云氏九百零一代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他怎会以凡人王朝的年号为纪年?泰平三十九年,换成仙历的话……之后第五年就是明元君被选入昆仑宗天剑峰三弟子的那年。”
  两仪境里的鹅城不大,似是城池被缩小后安放在秘境里,走过油菜花田,萧衔蝉看见一座爬满青苔的石头伫立在茅屋前,上刻鸡鸣巷三字。
  两丈宽的巷子被违章搭盖的茅屋挤成蛇形,站在巷口往里看,视线被腐木支起的屋檐和晾晒的床单衣物挡住,漏下的天光在土路上切成碎金,是这条巷子唯一的明亮。
  东家晾晒的破褥子还滴着水,西户窗根下堆着霉变的药渣,湿气裹着尿骚味在砖缝里生了根。
  苏云驻足在巷口,有些骄矜地捂住鼻子。
  萧衔蝉没理这个半路搭伙的队友,推开第一家摇摇欲坠的木门,霉味混着陈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间荒废多年的屋舍,炉灶早已冷却,灶台摆着几只豁口的碗,但墙上还挂着几把生锈的农具。
  苏云见萧衔蝉已经开始检查屋舍,唯恐她率先发现了什么,于是施法在这条狭窄潮湿的土路上铺了一层锦缎,这才慢踏贵足,缓步走进来。
  看见萧衔蝉翻柴火堆时惊得老鼠满地爬,苏云在门外犹豫地喊:“道友且慢......”
  “闭嘴,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点。”
  看见苏云那副嫌弃这嫌弃那的表情萧衔蝉就不爽,她头也不回,指尖抚过积满灰尘的铁板火炉——上面有几道浅浅的凹痕,像是有人在此经年累月打铁留下的。
  角落里堆着发黑的账本。她随手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记着:
  「初五,李四锄头两把,欠十五文」
  「初九,王大娘镰刀一把,欠二十文」
  「十一,刘掌柜说铁料涨价,本月倒欠铺子三十文」
  每笔账目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叉,力道大得几乎戳破纸张。
  “这字迹……”苏云探头看,萧衔蝉接话,“不是明元君的字。”
  她推开里间的破木板,露出个低矮的房间,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墙角堆着几个破瓦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角落有浅浅的白色字痕,应当是滑石写上去的——
  「娘亲咳嗽好些了,太好了,燃烧吧,仙帝祛灾之火」
  「我果然不可被低估呢,今日写的字得了有钱人的赏,多挣了两文钱」
  「掌柜的赏半块馍,他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娘亲告诉我,我有灵根哦,哼,不愧是我」
  越往后的字迹越潦草,最后几条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说娘亲跟货郎跑了」
  「我不信,我要去找娘亲」
  像日记的碎碎念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些字定别有深意。”苏云道,“明元君许是将重要线索编纂进去,掩人耳目。”
  萧衔蝉摇头:“我倒觉得未必,说不定这就是明元君幼时的日记。”
  暮色四合,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响。
  萧衔蝉与苏云忙出门,只见个披着星斗袍的女子踏着满地碎金似的夕照走来,她手托一只星盘,腰间挂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龟甲,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
  “哟,在下春不过王璇鸣。”女子在五步外站定,弯腰行礼,“见过真。蓬莱岛萧道友。”
  萧衔蝉笑了一下,这可真是……
  “你现在不觉得我不是蓬莱岛弟子了?”
  王璇鸣一脸那都过去的事了,道:“当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你藏在褴褛布衣下的灵魂,盐长国一战,你为秦道友挡下九州万法,一招就破了诛魔链,如今你们蓬莱岛几人的名字,早已传遍四海九州了。”
  苏云皱眉:“王道友从何处来?你有没有遇到城外书棚的老前辈?”
  王璇鸣笑道:“你是想问问我什么这么快就找到这儿的吧?实不相瞒,我过来之前,三百二十八个修士都在那儿舔笔磨墨,要写超越明元君墨宝的字呢。”
  她翻手,龟甲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但我起了一卦,机缘……”
  龟甲顺着纹路裂开,叮叮当当组成个箭头,直指萧衔蝉的方向,“在这儿。”
  萧衔蝉顺着龟甲指的方向看去,她身后的爬满霉菌的墙壁上,那些白色字痕愈发显眼,她问道:“苏道友说明元君出身关龠云氏,你算得出云氏之子为何沦落至此?”
  “这个问题问得好!”王璇鸣胸有成竹地环视面前两人,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这笑引得苏云不由屏住呼吸,暗暗生出期待看向她,她笑完了,说:“不知道。”
  萧衔蝉:……她一向以为自己够抽象了,没想到有人还能比她更抽象,可恶,输了。
  因暂且查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几人决定在这间屋子歇脚一晚,两个女修住在一起,王璇鸣在和布置房间的苏云说话,萧衔蝉找了个机会溜出去了。
  走出去十几米,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萧衔蝉的飞讯密域响起,谢无柩因想起过去的一些记忆,现在心情不甚好:我只知道明元君灵根有问题,其他的你得自己查。
  萧衔蝉歪嘴一笑:“放心,这种小问题根本难不倒我。”
  她在原地踱步,突然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摆出一副龙傲天睥睨天下的姿态,将谢无柩附魂的竹剑挂在树上,对着他开演——
  “娘亲咳嗽好些了吗?已经好了?仙帝祛灾之火真厉害,焚尽世间诸厄!”
  念完,她自己先抖了抖,搓了搓胳膊:“嘶——这调调果然不适合我……”
  谢无柩嘴角微抽:萧衔蝉,你没事儿吧?
  萧衔蝉摆摆手:“别打岔,我这是在揣摩明元君的心境!若不出意外,这个秘境记录了对明元君而言比较重要的事物,只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一定能查到他的珍爱之物是什么。”
  王璇鸣在苏云摆出熏香炉后就走出来了,她受不了苏云这种精致可人儿的生活态度,行至一处偏僻的地方,她忽然听到响动,王璇鸣驻足,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蓦地,她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萧道友么,她在和谁说话?
  萧衔蝉握拳,以拳抵住胸口,笑容邪魅似歪嘴龙王:“我果然不可被低估!今日多挣的两文钱,就是证据!”
  王璇鸣左看又看,没有发现那处除了萧衔蝉还有何人,却见萧衔蝉突然转了语气——
  “天呐,你好棒啊,竟然多赚了两文钱!”
  死寂,诡异的死寂,王璇鸣额角渗出汗来。
  不对,萧衔蝉心想,如果明元君在日常生活中能获得足够的正向反馈,他就不会在日记里自己给自己那么多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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