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嗯,这办法够好。”陶渊明道,顿了顿,“但也够狠呐。”
“千万使不得,文才兄。”梁山伯匆匆站起来,“文才兄退敌之计虽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沉入河底,势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几年长江水患严重,百姓累江水肆虐,如果为了一时之胜利,而不顾黎民百年生计,导致江水溃决,可比战争死的人多上千万倍。这样的赢又有何益?”
马文才冷笑,不屑地看了梁山伯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像你这种妇人之仁,岂可共谋天下之事。”
“论文韬武略,文才兄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但眼前,世事纷乱,战事连连,百姓急需修生养息,穷兵黩武只会使天下苍生沦为刍狗啊。”梁山伯道。
“懦弱畏战,自甘败亡,才会沦为刍狗。”马文才坚持道。
陶渊明见争吵激烈,打断了两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说了,这种经世卫国的大事,还是请身居庙堂的马大人来评评理好了。”
马太守正欲站起身来,荀巨伯比他先站了起来,“陶先生,要马太守来评理,岂不是要我们看一出父子连心的戏吗?”
卫乔昔看着马文才,她并不觉得马文才错了,可如今这架势,不是逼着马太守偏帮梁山伯?
“大胆,怎么说话的,马太守身居高位,岂是偏心自己儿子的人?”陶渊明一挥戒条,“马大人,你说是吗?”
卫乔昔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皱着眉,这便是马文才有理也要当没理说了。
“老夫认为……”马太守甫一开口,荀巨伯又刻意提醒道:“马大人,梁山伯拟就的治水方略可是连谢丞相和谢道韫先生都称赞的哦。”
卫乔昔开始有一点点讨厌荀巨伯和陶先生了……
果不其然。
“梁公子年纪轻轻便得谢丞相青睐,将来必成大器啊。”马太守对梁山伯笑道。
马文才显然没想到马太守会夸赞梁山伯,“爹,你怎么……”“放肆!”马太守面色一凛,“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上课的学生。”
“是,马大人”马文才咬着牙点点头,却依旧倔着不肯服输,“马大人的意思,是认为梁山伯强过我?”
“我是说,谢丞相看中梁公子治水大才。”马太守道。
“学生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听谢丞相一言两语就下定论,难道仅凭位高权重,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马文才梗着脖子质问马太守。
“文才!”马太守指着马文才,“注意你的言行!”
“我就是不服气!”
陈子俊忙出来打圆场,“马公子,这在众人面前,马大人也不好太偏袒于你嘛。”
马文才冷笑一声,“你太小看马大人了,马大人从来不怕落人口舌,他是怕得罪谢安,妨碍仕途罢了!”
“你说什么?”马太守一把推开陈子俊,扇了马文才一巴掌。
“马文才!”卫乔昔急的叫出声。
马文才眼眶渐红,却倔的厉害,“不公平,我不服气!我不服气!”说罢转身离开课堂。
“马文才!”卫乔昔起身去追,马太守叫住她,“乔昔你不许去!”
卫乔昔早就觉得这一堆人是合伙起来欺负马文才,一跺脚,“马文才哪里说错了?你梁山伯,说什么百姓要休养生息。大厦将倾,国将不国之时,百姓生死未知,土地被人侵占,让谁去休养生息?去哪里休养生息?
武将御敌,是为了更多的百姓能活着,是,梁山伯的规划多伟大,可你怎么不想想,若非武将御敌在外,你凭什么在这安心学习,你凭什么在这里做你的治水大梦?你们一个个凭什么高枕无忧?马文才没错,凭什么马大人赞同马文才就叫偏袒,说什么父子连心,不就是非逼着马大人承认梁山伯对了,马文才错了不是吗!”
“乔昔你……”梁山伯见卫乔昔气急,想认个错,卫乔昔却匆匆跑出去寻马文才了。
解除心结
==================
卫乔昔寻遍书院不见马文才,又跑到后山去寻,路过马厩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那声音极弱,若不是卫乔昔跑累了,蹲在旁边休息了一阵,根本不会听见。
卫乔昔循声找过去,停在马厩旁边的柜子前,从柜子的缝里露出一小截衣角,是学子外衣常用的料子。
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马文才每次都要躲进柜子里,但是就算不知道理由,单单想到他躲在柜子里孤独又脆弱的模样,卫乔昔就忍不住鼻子一酸。
卫乔昔打开柜门。
柜里的确是马文才,明明是高大的身躯,却蜷在了一起,显得十分脆弱,两眼通红,脸上犹见泪痕。
马文才见着卫乔昔,对着她大吼了一声“滚开”,又立刻把柜门关上。
突然被吼了的卫乔昔愣了一秒,拍了拍柜门,道:“马文才,你出来。”
“走开,我不要你管!”柜里传来马文才的声音,倔强地拒绝着所有人来窥探他一个人的世界。
卫乔昔被马文才气笑了,“你不要我管是吧?马文才,你再说一遍!”
“走开啊……”听了卫乔昔的话,里面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卫乔昔无奈,蹲在地上,拉着柜门把手同马文才进行一场拔河拉锯战,“文才兄,你出来好不好?我找了你好久,腿都快废了,没力气走开了……”
卫乔昔那些撒娇哄人的经验通通用不上了,只能一遍遍低声劝着,让马文才出来。可马文才这次比以往更坚持,硬是不出来。
卫乔昔泄了气,腿又蹲麻了,只好挪到一边的长凳上坐着,甫一坐下,柜门立刻从里面被打开了。
“乔昔!”马文才慌乱地冲出来,他躲在里边,突然听不见卫乔昔的声音,以为卫乔昔当真被他气走了。
卫乔昔捶着腿的手一顿,“出来啦?”
“你,”马文才觉得有些尴尬,嘴唇翕动,好久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又走了。”
卫乔昔无奈,把马文才拉过她身边坐下,拿出帕子给他,“擦擦。”马文才接过手帕,面色依旧有些僵硬。
“或许你需要一个人静静?”卫乔昔见他不说话,起身佯装要走。
“陪我。”马文才连忙抓住卫乔昔的手腕,手指微微收紧,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卫乔昔低头,却看见马文才露出的那一节手臂上错落的鞭痕。
“这是怎么回事?”卫乔昔坐下,反手抓着马文才的手,问。
卫乔昔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样幸福的童年。
原来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远没旁人钦羡的那般幸运,动辄打骂的父亲,稍逊于旁人便要加倍苦练还不允许吃饭的日子,无人敢为他求情,唯一将他护在身后的母亲也因为父亲的失手,失去了女子最在乎的容貌。毁容的母亲再也留不住父亲的心,一房一房的姨娘抬进了门,小少爷还在被惩罚后委屈地想要去讨母亲一个安慰,看到的却是梁上三尺白绫悬挂着的已经冰凉的尸体。
卫乔昔这才发觉她与马文才同屋而眠一年多,见他时永远是衣帽整齐的模样,便是从前他受了伤,卫乔昔替他上药,他都只肯露出肩膀给她看。原来整齐的衣冠下,是少年刻意掩饰的悲惨的童年。
细看他手臂上那些伤痕,许多都是旧疤,卫乔昔实在想象不出来小小的马文才被鞭子抽打,忍住不敢哭出声,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这么黑暗,只有这黑暗的柜子里,才最安全。”马文才紧紧抓着卫乔昔的手,卫乔昔不忍心抽开。
马文才不知道几时睡着的。
少年睡着了却也不安稳,平日里笑起来会舒展开来的剑眉皱起,低声呓语,断断续续,“娘,你不要走,不要走……文儿会好好读书,文儿会好好习武,不要丢下文儿,不要……”
“马文才,马文才……”卫乔昔轻轻推了推马文才,用空着的手探了探马文才的额头,有些烫。
他上次发烧也才刚好,如今又烧上了。
马文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连眼前人的样貌都模糊了。卫乔昔柔声道:“你发烧了,我去叫人,我们去医舍好不好?”
“不要走,不要……”马文才也不知清没清醒,总之抓着卫乔昔只会重复着这一句话。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卫乔昔没办法,只得妥协,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他。
马文才烧着却还聪明地将卫乔昔整只手臂抱住,枕着卫乔昔的手臂再次昏睡过去。只是马文才烧的实在厉害,卫乔昔抽出手时他也毫无知觉。
卫乔昔还在生梁山伯几人的气,直接去寻了马统,等她带着马统回来时,马文才依旧趴在桌上,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哪里来的斗篷?”卫乔昔将快要掉在地上的斗篷往上拉了拉,替马文才盖好,四周张望,也没见着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