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80节
可现在,这些幸福福生活戛然而止。
舒今越的眼泪也没忍住,她没想到自己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事灵。
“你别管,我说治就治,钱我来出,你别多嘴。”
“你出什么出,你以后不结婚了啊,你房子不装修了吗?把钱留着以后用吧。”徐文丽哽咽着说。
“闭嘴,老子的事谁也管不了!”舒文明红着眼吼她,但又不是她。
徐文丽沉默,舒今越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啊?”
舒文明闷闷地对徐文丽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继续问石学海,这个病要怎么治。
“主要就是控制,我们目前只能控制,尽量延迟急性恶变期的到来。”
“那要是那个什么期到了怎么办?”
“如果进入急变期,可能会很快……”死亡。
舒文明点点头,紧了紧拳头,“那控制的药物呢,我们要用最好的。”
石学海点头,“目前石兰省没有,但我会打电话给海城那边,用进口药会好一些,但费用就会高很多,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舒文明摇头,“不用考虑,就用吧,现在是不是要先交钱,交多少?”
“我们也要,医生给我家儿子也买进口药吧。”原来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家三口,今越记得刚才莫书逸提过一嘴,他们家儿子跟文丽姐一样,也是这个病。
也是赶巧,赶上石学海在,进口药这东西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果然,石学海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先准备一百块,先用一个疗程的药物看看,然后定期监测血常规,根据血象变化再看要不要改变用量和药品。
那家人一听数目,眼里的光就暗了,“我们能……能再想想吗?”
“当然可以,如果有需要,我不在的话,你们直接来找莫医生就是。”
舒文明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舒今越震惊,他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看票子还新,硬挺挺的,不像是在身上揣了很久的样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想好了,要是有需要,她刚买的房子也卖掉吧,能凑一点是一点。房子可以再买,但文丽姐只有一个。
给了钱,莫书逸也跟科室里商量好,先让徐文丽住进来,因为要随时监测用药效果,回家不方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徐文丽才想起来还没跟家里人说呢,她去借了电话给徐父打过去,没多久两口子就带着孩子赶来了。
徐母抱着她哭成泪人,虽然他们是更喜欢儿子一些,但毕竟徐文丽当了二十多年的独生女,也是有感情的。徐父也抛开对舒文明的成见,跟他去楼梯间抽烟,聊了很久。
舒今越看着身体条件貌似还不错的徐父徐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石老师,方便和您聊两句吗?”
石学海带她到另一间办公室,“这个女孩的情况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如果不突然急变的话,生存一两年没问题。”
舒今越叹息,一两年算得了什么,她要的是二哥和文丽姐永远在一起,要的是她活到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年纪,两个没牙老头老太还能斗嘴互怼,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有配型成功的话,可以做骨髓移植吗?”
石学海怔了怔,“你也知道这个?现在这项技术在国外还是很先进的,我们国内暂时还没尝试过,主要是各项技术支持还没达到相应程度。”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是啊,现在才是1975年,她差点忘了,就是能找到配型合适的,也没技术做啊。
“那您觉得我们国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到?”
“我听说海城和汉城都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前期病例失败的可能性也高,最早也是十年后吧。”
舒今越沉默,十年对徐文丽来说太长太久远了,相对她的生存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骨髓移植这条路基本只能放弃了……至于小老百姓想出国去做手术,还得找到合适的配型,就是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不死心,又去找莫书逸,请他帮忙问问以前在日国留学时的同事同学或者导师 ,那边有没有做这个配型和移植的能力。
聊了一些注意事项,舒今越先回家,让舒文明陪着徐文丽。赵婉秋早早的等在家里,请完假就哪里都没去,满心盼着好消息,可看见今越的脸她就知道自己做梦了。
“先做饭吧妈,买了菜没?”
赵婉秋这才回过神来,“买了买了,找小李他老丈人买了几根大骨头,老人都说这个里头的髓油补骨髓,待会儿我给熬好,坐车送过去。”
虽然不科学,但聊胜于无吧。
舒今越也不想再去医院耗着,在那待着于事无补,不如好好看看书,找找法子。
下午,今越把借来的书一本本翻开,对照查找有没有类似疾病,中医肯定不叫白血病,但中医典籍里有很多类似的症状,譬如虚劳病、血症等,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因为心里有事,压根就没什么胃口,舒家三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下午赵婉秋去医院送饭,今越继续待房间里。
正看得专心,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哭喊声,好像是几个小孩打架,她也没在意。
等把手里的书看完,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出门去上厕所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要不再去医学院找几本书?目前手里的书很少,且都看过一遍了,要是能有线索她应该能想起来,毕竟她的记忆力很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哭着哭着又打嗝,像个小孩子。
今越凝神一听,还真是个小孩,“喂,谁家小孩,你咋,掉厕所啦?”
隔壁哭声顿了顿,瓮声瓮气地回答她:“没有,我,我就是……我眼睛里进水啦。”
舒今越沉郁的心情被这奶声奶气的话给逗笑了,“好,那你出来,我帮你看看,水流出来没有,好不好?”
那小孩扭捏一会儿,乖乖出来了,原来是尚工程师家的鸡米花,圆脸大眼睛红嘴唇,真正对得起“唇红齿白”四个字。
嗯,也就是不久前才掉厕所被舒文晏捞出来的小可怜。
他害羞的看着舒今越,“我记得你,你是帮我送水洗澡的姐姐。”
那天谁都不愿让他和那个好心伯伯进门,就这个姐姐给他们送水洗澡洗衣服,然后她的妈妈还给他们熬了辣辣的姜汤喝。
“好了,眼睛里的水流出来了,那就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记得别乱跑喔。”虽然这时代拐卖孩子的不多,但不代表没有,这孩子长得年画娃娃似的,可是很招人的。
“我不想回家,回家不好。”
“怎么不好,你爸爸和哥哥呢?”
“爸爸上班,哥哥学校。”他奶声奶气地回答着,亦步亦趋跟在舒今越身后。
“为什么家里不好?”
“李奶奶坏,让我叫阿姨妈妈,不叫就打我。”小家伙摸着屁股,心有余悸的说。
舒今越搞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李大妈逼着孩子叫她闺女“妈妈”,孩子虽然对自己妈妈没多少印象了,但也知道妈妈不是随便叫的,他不叫李大妈背地里就打孩子。
舒今越看了看他的屁股上果然有几个红红的巴掌印,苦于自己没相机,不然应该拍下来给当爹的看看——你儿子都被人虐待成啥样了!
“那你可以跟爸爸说,让爸爸保护你。”
鸡米花连忙摇头,“不能不能,李奶奶说了,我要是告状,她就不让我们住她的房子,赶走我们,然后……然后我和哥哥,还有爸爸就又没家啦。”
好嘛,这死老太婆真是,为了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连孩子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哦不,她现在已经断子绝孙了。
今越不能袖手旁观,晚上尚工程师下班回来后,她直接把事情捅到他那里,还鼓励鸡米花复述李奶奶怎么骂他打他的,那俩巴掌印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这可把斯文人气坏了。
尚光明气得呼呼的,站起来就去找李大妈理论。
俩人掰扯半天,最后他闹着要搬走,李大妈才赌咒发誓再不碰鸡米花一根手指头,不然就天打雷劈云云。
大院众人也被她的不要脸给惊到了,说她活该断子绝孙,这干的就不是人事儿!
自那天之后,尚工程师就尽量把儿子带到单位去,即使玩也在单位玩,实在忙不过来或者出差的时候,就把孩子送来舒家,请赵婉秋帮忙照看,会给伙食费。
这时候的邻居都很热心,也不怕担责任,赵婉秋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的工作去吧,反正我和老头子在家也是闲着,一定给你看得好好的,全须全尾的。”
等他一走,几位大妈少不了议论,“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谁说不是,尚工程师要是能有个老婆,这俩孩子也不会这么可怜,至少能有口热饭吃。”
“得了吧,后妈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面甜心苦,指不定怎么虐待孩子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当然大多数还是觉得给孩子找个后妈挺好的,毕竟大家想的都比较简单,尚工程师那么高的工资,又受重用,哪个女同志嫁给他啥都不用干,只需要把孩子照顾好就行,花不完的钱,俊得没边的男人,这日子已经够舒坦了。
跟大院里这些臭烘烘的老爷们比起来,尚工程师简直爱卫生得不像住大杂院的,家里家外父子仨随时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埋汰,单这一项,就让众多大妈大姐羡慕的。
“你们还真别说,我听我家老头子说,徐厂长他们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有小学教师,有医院护士,还有大学生,可他愣是一个也没相上呢。”
“连那些车间主任的闺女,他都看不上。”
“哎哟喂,那这眼光可真高。”
舒今越忙着看书,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因为白天刚去看过徐文丽,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她的白细胞基本没降下去过,要是再这么高白下去,对她的身体危害会非常大。
如果不是当时跟她一起买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效果显著,她都怀疑是不是药不对……看来,是文丽姐确实对这种药不敏感。
而莫书逸也告诉她,日国那边联系了一圈,都说骨髓移植技术还不成熟,找不到什么能有把握的医生。
接连两个坏消息,她吃饭都没心情了。
“文丽出院回家静养也不是个事儿,她妈我上次见过,人倒是不坏,但她孩子还小,忙着照顾吃奶娃娃,家里只有一个人上班,娘几个都是热冷饭吃。”赵婉秋有点犹豫,“我在想,要不我还是继续给文丽做饭吧,做好让文明送过去?”
舒文明点点头,“好,辛苦赵阿姨。”
“伙食费您宽限我几天,过几天给您。”
“说什么话,还跟阿姨见外呢。”赵婉秋倒真不在意这点钱,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徐文丽且把她当未来儿媳妇看的,要不是顾着她名声,她还巴不得把文丽接过来家里照顾呢。
“医生说她现在要吃高蛋白的东西,这些鱼肉牛肉都是很贵的,阿姨光找门路就够难的,不能再花您和爸的钱。”舒文明头发胡子老长,人也沧桑了不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舒今越知道,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回家睡觉了,她也不敢问他去干嘛,无非就是为了昂贵的医药费奔走,今天莫书逸还说下个疗程要开始了,大概还得准备一百块左右。
这还是石学海的面子在那儿,拿的成本价了,科室里也看在莫书逸的面子上没收他们基本的操作费,要是杂七杂八算起来,一百二三都打不住。
普通人怎么才能在半个月内拿出一百块钱?就是被封为“幺幺八”的尚光明那样的高级工程师也做不到吧。
舒今越叹气,回房把自己这几个月攒的五十块拿给舒文明,舒文韵也拿出五十块,“先拿着吧,先用着,注意安全。”
舒文明眼圈一红,“她爸昨天跟我说,效果不好,要不别治了,他们家里也没多少积蓄。”
“他们家出了多少?”舒文韵问。
“给了我三百,但我没拿,我想着等万不得已再拿,我心里总是不得劲,要是他们对文丽多点关心,说不定就不会……”
今越愧疚不已,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明明半年前就发现她瘦了,却以为只是普通感冒。
舒文明看了她一眼,“不怪你,你给她把过脉的,只不过那时候确实是感冒了。”而后来一段时间,他忙着谈恋爱和去鬼市转悠,回家也没跟她说文丽的情况。
要说愧疚,最该愧疚的是他,以前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说话,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些。
“算了,这些都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先积极治疗吧。”
舒今越不敢问徐文丽状态如何,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只要欺骗自己,她还不错,那就好。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来天,1975年的春节来了,大院里炮仗噼里啪啦响了好几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就连李大妈也多了一些假笑,小李哥两口子年初二的时候回来看她了。
不过不知道聊了啥,没到两个小时,小两口匆匆离开,李大妈气得又哭又骂,大家都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想看热闹。
毕竟,她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