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103节
今越嘀嘀咕咕,嘴角却翘起来,这大概就是活着的真实感吧。
“今越姐姐,有人找你!”赵家小孙子又在前院喊。
隔壁的李大妈撇撇嘴,“哟,这大晚上的,谁来找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人。”
她心里酸啊,李老五眼看着尚光明不搭理她,前两天又舔着脸回家去了,哦不对,是前夫家,他们离婚了。
李大妈恨死了闺女,骂她烂泥扶不上墙,现成的好日子不过要回去吃糠咽菜,关键就这,她前夫还不乐意呢,一家子给她摆脸色看,让她回来找她妈,还威胁她一天不跟亲妈断绝关系,这婚就一天不可能复。
李大妈气得牙根痒痒,既恨闺女软骨头烂泥巴,又恨前女婿挑拨她们母女关系,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向菩萨许愿:千万别让他俩复合。
反观老舒家却越过越红火,小日子蒸蒸日上,她心里老不得劲了,总想刺两句。
舒今越直接翻个白眼,“这就不劳李大妈操心了,你先操心谁给你养老吧,哎哟喂真可怜呐,儿子白给别人养,闺女也不管,听说咱们街道要办一家养老院,专门接收那些没人管的五保户,我看李大妈怕是要第一个住进去。”
“你你你,你胡说!”
今越是真不讲武德,跟这老太婆也没啥讲的,她最怕啥直接用啥吓唬她就行,她敢保证,李大妈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其实人家小李哥早说过了,以后会给她养老,该给钱给钱,该看病看病,可在她眼里,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
“小舒同志,那天不是让你去药厂一趟,你这么多天没过去,我只能来家找你了。”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康永新。
今越一拍脑门,“不好意思,我工作一忙就给忘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忙着给孙玉犁看病,后来又赶上大嫂生孩子。
“康师傅您快上屋里坐。”
康永新背着手,“不了,我待会儿还得过去槐树胡同一趟,咱们药厂的分红下来了,你最近赶紧抽空过去一趟。”
这几句他是压着嗓子说的,大院里邻居太多了,挣钱的事还是低调些。
果然,今越眼睛一亮,忍住想要继续问的冲动,一晚上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第二天先去单位请半天假,立马直奔市中药厂。
自去年签下合同后,她一直忙着,都快忘记这茬了,原来还有一笔小钱钱啊,反正甭管多少,这钱都跟捡的差不多——自己没真真切切付出劳动,那就是捡的。
“舒同志,本来分红该年初就结算给你的,但那段时间我们厂里也忙着,就耽搁现在,这么一算正好合同满一年,以后咱们就按这么结,怎么样?”合同上写的是写的,实际操作有出入其实大家都能接受。
今越没意见,心跳得快,面上还得保持淡定。
“你看一下,这一年我们胃升液的销量还不错,主要是在市医院和省医院两家大型综合医院里,我们的占比份额很大,已经达到了……”巴拉巴拉。
今越看着苏副厂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条鱼,终于听到了一个数字,“二百三十多块?”
“对,你看一下明细,一共是236块,零头我们留到下一年,你别看少是少了点,但这才是第一年,咱们的成品还没销到别的地方,下个月我们会派几名销售员出差,去临市和邻省推销一下,到时候就不止这个数了。”
舒今越嘴唇颤抖,差点控制不止尖叫,236块怎么少呀!她存款最多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直到离开厂长办公室,她的手还有点抖,对着那一沓崭新硬挺的钞票,摸了又摸。
难怪国外药企都要搞专利,专利药是真的挣钱啊!她这么个毫无技术含量的胃升液,第一年就挣了这么多,不敢想象明年后年在全国范围内使用,甚至以后推广到日国之后能挣多少!
她手里要是多握几个这样的专利药,就像养了几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那还上什么班?她躺平就能养老!
今越哼着小曲儿,觉着这中药厂真是块风水宝地,空气都是香甜的,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小舒同志等一下!”康永新从后面追上来,脸色有点红,这在一贯冷静的他身上是很少出现的。
“康师傅有什么事,您说。”
“你会治病,对吧?”康永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犹豫了很久,其实也打算放弃了,但昨晚去看望胡奶奶的时候,老人家问起他妹妹最近怎么样,他积攒多年的苦楚像洪水一样宣泄出来。
这一次,他终于趴在胡奶奶膝头,静静地流了很久的泪。
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到前天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他再也忍不住了。
或许,像医生说的,他已经尽力了,这么多年了,妹妹也累了,就给她解脱吧。
可做哥哥的,要怎么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妹妹离开?
可就在昨晚,胡奶奶说,他如果还想替妹妹争取一线生机的话,不如找今越这丫头去看看。
他跟其他第一次接触今越的人一样的想法——这么年轻的姑娘,能做什么呢?仗着手里有两个偏方,捞一笔快钱已经是极限。
可他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今越,胡奶奶也对她赞誉有加,康永新犹豫了一晚上,顶着两个熊猫眼,问出一句:“你会治疗肠梗阻吗?”
第54章
今越一愣, “什么肠梗阻?”
康永新指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方便去聊几句吗?”
今越点头,她一直记着他对自己的帮助, 当初的胃升液,要不是他,她还真找不到人帮忙提取。
可人家不仅帮忙,还帮她把知识产权转化成财富, 到头来一分好处费不要,足以证明康永新是个很不错的人, 只是经常板着脸, 显得不那么好相处而已。
进了办公室,里面依然乱糟糟的, 瓶瓶罐罐堆得东倒西歪, 桌子板凳也有一层灰, 今越这个听话的职场菜鸟看得手痒痒。
“我妹妹是多年反复发作的肠梗阻患者, 我想请你去帮她看看。”
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 肠梗阻也分轻重缓急, 轻微的胃肠减压就行, 但要是发生粘连、坏死就必须手术了。但康永新考虑用中药治疗, 她先入为主的以为, 应该是不严重的情况, 还远未达到手术指征。
今越点点头,“现在去你家吗?”
谁知康永新却眼神一暗,“她在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舒今越诧异极了,肠梗阻住院还说得通,住到病危, 这是什么情况?!
“我妹妹的情况有点复杂。”
原来,当年康永新的父母都是胡家的药工,他从小在胡家生药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长大,胡奶奶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最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了,心地又善良,经常使唤丫头出去买点心,分给他们吃。
康永新的妹妹叫康玉琼,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才刚一岁多,走路还不太稳呢,就经常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大小姐”“大小姐”的叫,很得胡奶奶欢心。
一高兴,赏给她的点心也是最多的,而小孩子嘛,又不太知道饱足,大人给多少就吃多少,吃多了重油重糖的东西,又不爱喝水,十天半月拉不出大便,大人也没重视。
“后来七八岁开始,忽然说肚子痛,家父家母因为在药厂上班,知道点药理学常识,就拿点大黄、番泻叶之类的药材回来给她泡水喝。”
一般来说,大黄通便,这是绝大多数龙国人都知道的常识,可偏偏是这个常识害了孩子。
“小孩稚阴稚阳之体,猛然间吃了那么多大黄下去,苦寒伤阴,便秘倒是好了,但药一停,反弹得更厉害,最长时候曾经达到16天解不出大便。”
康永新叹口气,说起这些事,他也有责任,妹妹小时候经常叫肚子痛,他以为她是为了不想上学和骗点心吃,压根没放心上,也没跟家长说,要是他早点说的话,或许就不会拖到这么严重。
明明一开始,妹妹在学习上比他有天赋,无论学数理化还是外语都比他快,同一首炮制歌诀,她念几遍就会背,他却需要翻来覆去死记硬背很长时间。要不是这个病,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医学院的教授,桃李满天下。
“因为长时间便秘,导致肠梗阻,药物已无法起到通便作用,她十八岁那年做过第一次肠梗阻手术。”
今越挑眉,“第一次”,说明还有第二次。
“正是因为那一次手术,因为麻醉意外,造成她双下肢瘫痪,至今一一直生活在轮椅上。”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瘫痪坐轮椅,下肢缺乏锻炼,胃肠道的蠕动只会更差,那么肠梗阻复发的可能性只会更高,这就叫雪上加霜!
康永新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对,后来陆陆续续又做过三次手术,都是因为肠梗阻复发,每做一次,她的身体就垮一点,今年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惜,就这样,命运还是没放过她,千小心万小心她还是没防住,又梗阻了,这一次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夫说不敢给她做了,她身体太虚了,手术必查的各项指标都是低低低,远远达不到手术标准。
今越也能想到,因为她常年瘫痪,不是轮椅就是卧床,身体底子毫无锻炼可言,做手术本就是一种有创的手段,伤人得很。
“她前面四次手术,也有点奇怪,刚手术完三天,最多五天,肠梗阻就会复发,手术对她好像没用。”
康永新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筋,他多年未婚,其实就是为了照顾妹妹。以前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一听说他有个瘫痪在床的妹妹需要照顾,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有那么一两个愿意的,他又疑心病,总觉得对方不会像自己对妹妹那样耐心,慢慢也就散了。
“更何况,我也不能耽误别人,人家又没欠我,干嘛要来给我们当保姆。”他有自知之明,有这钱他干脆就请个乡下亲戚来照顾康玉琼,他专心工作挣工资,给妹妹攒医药费。
舒今越心说,难怪,自己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门卫大爷就感慨过两句。
俩人又聊了几句,今越跟他来到省医院,又是省医院,不过不是莫书逸的科室。
“康玉琼的家属来了,正好,我们需要跟你谈谈。”管床医生看了看今越,觉得有点眼熟。
今越没出声,跟在他们身后。
“康玉琼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已经七天没解大便了,胃肠压力极大,如果不进行手术,梗阻部位继续扩大坏死,很可能引发严重感染和败血症,有生命危险。”
康永新点头。
“但做手术的话,她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或许下不了手术台,或许下了手术台但发生严重感染,我们现在就问问你的意见,是要继续手术,还是……”医生说话也很含蓄。
康永新沉默。
“而且,现在还有个问题,病人自己几乎没有求生意愿,心态也不好,昨天她趁人不注意,自己把吊针给拔了两次,最后是我们护士长亲自守在床边,盯着给输完的。”
康永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些情况他知道,以前妹妹就干过几次,最后都被他劝回来,每次劝她的理由都是:这次做完手术,以后再也不会梗阻了。
可现在,她自己被骗太多次,再也不会相信这个拙劣的谎言了。
康永新头疼,看向今越。
今越正想说先看看病人情况,忽然听见走廊里乱成一团,有护士喊“跳楼了”,隐约还听见康玉琼的名字。
康永新和主管医生立马飞奔出去,整个科室闹哄哄的,今越不敢去添乱,一直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才照着哭声找过去。
一间病房内,康永新正抱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轻轻拍着那人的脊背。
那人只是一个劲哭,嘴里说着“让我死”的话,凄厉又痛苦。
三天不解大便就憋得慌,十天半月不解,今越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痛苦,再加上好好一花季少女却因为麻醉意外导致瘫痪,接连不断的重复手术(还全是开腹大手术)……任何一个挫折,单独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巨大的打击。
康玉琼却承受了所有,她心态能好才怪。
这不,今天她先是说要看看外面的太阳,让护士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趁着护士不注意,想要跳楼。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瘫痪时间太久,浑身无力,即使是窗户大开,窗台也不算高,她爬了半天愣是没能爬上去。
动静引来了护士,所以才有刚才这出有惊无险的闹剧。
“哥,你就让我死吧,我活够了,真的够了……”这样的人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别人上学,我在住院,别人结婚,我在做手术,别人生孩子我瘫痪在床,别人孩子都能跑了,我还在反复做手术,我这肚子上全是刀疤,旧伤还没好,新刀口又来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活够了,我活着只会拖累你,你就成全我一次吧,求你了!”女人凄厉的喊叫着,声音绝望而嘶哑,像一头困兽。
今越听得眼眶发酸,她见多了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病人,极力求死的却是第一个。
“妈活着的时候,天天烧香念佛,她去世后,我天天吃斋念佛,你让我找个寄托,我找了,我天天抄那些乱七八糟的佛经,结果呢?菩萨也没看见我的诚心。”
也不用康永新说话,她自言自语,“我这几天天天梦见爸妈,爸怪我为什么要生病,把咱们康家的手艺都丢了,妈也怪我,说我心不诚,不然怎么可能菩萨不救我,菩萨最是悲天悯人,一定是我不好他才不救我。”
听起来,像是开始说胡话了。
康永新红着眼不出声,理智上告诉他,或许妹妹说的是对的,爱她就给她想要的吧,别把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强加在她身上,强行留她在世上受苦,他太自私了!
可情感上,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