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每日要背三页书,现下才背了一页,饮食先放着吧,不着急。”傅霁景道。
  “哦……”
  杏安失望地应了一声,蹲到一边眼巴巴地盯着桌上两道菜,直看的口水直流。
  见他这幅馋猫模样,傅霁景失笑,道:“你若是饿,就先吃,不必等我。”
  杏安当即转喜,笑嘻嘻对傅霁景叉手一拜:“多谢二郎君。”
  就赶紧拣了只小碗,率先从砂锅里扒了两筷子小米焖饭。
  他可是一打眼就盯上这色泽鲜亮的饭食了!
  嗷呜一口吃下去,杏安险些把舌头都吞掉了半条,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只一味埋头扒饭。
  筷子和瓷碗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叫傅霁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
  结果杏安吃的太快,小米噎住了喉咙,惹得他赶紧扯过一只小瓷碗倒上羊汤,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碗。
  感觉气通畅了,便又拣回饭碗,接着埋头扒饭。
  这吃相倒叫傅霁景忍不住疑惑。
  当真这么好吃?
  傅霁景的视线不由从书上移到杏安身上,只见一碗黄金焖饭,却撑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被杏安吃了个干净,连一粒儿米也没剩下。而夹出来的羊肉、萝卜更是半点不剩。
  吃了一顿饭,两只碗就跟没盛过东西一样。
  “郎君。”杏安打了一下嗝,眼睛却犹盯着那些饭食,语气充满遗憾,“你书背完了吗?再不吃,这些个好东西可就要凉透了,多可惜啊。”
  傅霁景看看剩下的书页,又望了下还剩下半份的吃食,以及似乎还能再吃一碗的杏安,迟疑半晌后,缓缓放下书卷——
  “要不……我先用饭?”
  第4章
  傅霁景从没吃过这样味道的饭食,明明是普通的小米,为什么就能做到这样好吃?明明是同样的羊肉,这位娘子做出来的味道就是要比其他人更鲜美一些。
  他从一开始只是简单试吃,到后面越吃越快,一顿饭食下来,直叫他吃的额头冒汗,脸颊红红。
  当最后一口山煮羊汤被吞进肚子,傅霁景发出一声极满足的喟叹:“我当真是极少吃到这样的美味。”
  杏安舔着嘴巴,惊奇道:“也不知这位娘子家中是做什么的?这般好的手艺,别说是在秦淮,就是在咱汴京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只可惜侯家不识人才,白白把这位娘子撵了出来。依我说,咱不如把这位娘子请回家去。”
  虽然傅霁景着实被柳金枝的手艺惊艳到了,但他沉思片刻后,还是摇头拒绝:“不妥。”
  “为什么呀?”
  “去岁礼部尚书府的柴大人就因着和我们的姻亲关系,特意拨了两个厨子来家照顾饮食。加上本家的,家中已有五位厨子了。若再请了这位娘子,规格上可就要与几位王爷平起平坐了。”
  “朝中那些个御史大夫们本就因着父亲年不足四十五,而任户部尚书的事情多次进谏,只因父亲平时恭谨守礼才一直平安无事。这回要是给他们抓住不妥之处,父亲在官家面前该如何说嘴?”
  杏安满眼失望,叹气道:“要是二郎这样说,那我们不是最多再吃上半个月,以往就再尝不到这位娘子的手艺了?”
  “缘来而聚,缘去而散,不必如此伤怀。”傅霁景道。
  虽然他心中也颇为可惜,但相比于美食,还是谨守规矩更加重要。
  杏安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心中只预备着将每日的饭食都吃个干净,也好最后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
  却不知柳金枝本就打算回汴京支小摊儿,兜售姜辣羹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她就预备着每日多做一些吃食,争取在船上就拉拢一些食客。
  于是不消三天,满船皆知有位柳娘子,家住汴京新曹门边儿上,厨艺十分了得。因预备回汴京盘下一个小摊儿卖吃食,所以在船上先做试卖。
  若船上的食客们吃的好,想要与这位娘子做长久生意,就去新曹门的胡同口寻一处“柳记饭馆”。
  要是能带上新客
  一起光顾,还能给你打九折!
  这可把杏安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来问柳金枝具体去何处寻她。
  柳金枝摸了摸下巴:“新曹门外的胡同里还不够具体么?”
  杏安道:“柳娘子,你怕是一直待在秦淮不知道汴京的变化。”
  一涉及到吃,杏安比平常精明多了,很快就点出柳金枝的问题:“新曹门外又不止一个胡同,难道你要叫食客们走街串巷似地去找你吗?”
  柳金枝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原主被卖入孙府后就一直待在三娘子身边,后面又跟去了秦淮,许多年没怎么在汴京的街上漫步过了,对于汴京也不算了解。
  “杏安小哥,你与我不同,你是长久的在汴京,定然有法子帮我。”柳金枝对着杏安笑,“若事儿能成,我请小哥你吃笼热乎乎的酸馅儿包子。”
  一听说有吃的,杏安顿时两眼发亮,把胸脯拍的啪啪响,豪气道:“娘子你且安心,我有办法。”
  就俯身过来,对着柳金枝耳语了一阵。
  柳金枝听罢,笑着对杏安万福:“多谢小哥了,晚些时候我就把包子送去。”
  杏安点头不迭,乐呵呵地回转了。
  原来杏安是将自己在汴京城里的一位朋友介绍给了柳金枝,并号称他人脉广,三教九流的无不认识,保管能为她寻一处敞亮又显眼的地方支摊子,让那些从船上寻过来的食客一打眼就瞧见。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巴里说出来,柳金枝自是不信,但杏安毕竟是傅霁景身边的人,她还是信一两分。
  于是当晚就将包子做好了送给杏安不提。
  为了避免河水结冰严重影响漕运,船只全速向前,不消半月,已经隐隐靠近汴京。
  等到日头最盛的时候,船即将靠岸。
  船老大和船伙计招呼着船客们依次分批下船,柳金枝是乙字号,还要稍待,干脆坐在自己的船舱里,从窗口朝外望。
  漕运码头口一片拥挤繁华,灿烂的冬日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如同给波纹镀上一片金光,碎冰在河面上下起伏,像是坠入水面的金子。
  衣着光鲜的船客才下肩舆,怀里揣着汤婆子,倚在石栏边张望下一班船只。脚夫们赤裸上身伏起笨重行李,一步深一步浅走在跳板上,脸上淌满热汗。
  再远处,厚重的白雪尚且覆盖着灰色屋瓦,大片小片连在一起。楼栋房屋鳞次栉比,市井人家,烟火繁盛。凡井水饮处,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
  这就是汴京城,整个宋朝最最繁华的所在。
  难怪孟元老时隔多年都无法忘怀这一盛况,人到晚年还挥墨泼毫写下《东京梦华录》一篇,以此纪念往昔。
  当真是东京繁华迷人眼呐。
  隔窗望了会儿,舱门被人敲响,是船伙计来通知柳金枝下船了。
  柳金枝背起包袱开门。
  门外站着的除了船伙计,还有个模样憨厚老实的青年汉子。
  船伙计道:“这是我给娘子寻的脚夫,信得过,娘子有什么的尽管交与他驮下船。”
  柳金枝点点头。
  脚夫就与柳金枝见礼,埋头进了舱扛行李。
  船伙计却没走,反而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茄袋,递过来,道:
  “这是甲字号一位傅姓郎君叫我转交给娘子的,说是这半个月来的伙食费一发算与娘子。因着他们有事儿早一步下船,所以没法儿当面告劳娘子辛苦,还望娘子不要见怪。”
  柳金枝惊讶,接过茄袋打开一瞧,发现里头竟然放了三两银子,也就是三千贯。
  但这些日子的食材是对方出,她费的不过是些佐料,花不得什么钱。
  再说了,她做吃食本就是为了报恩,可这么一算,她报恩报到最后反多得了二两多钱。
  柳金枝难得有些脸红。
  但她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这钱既然送到手边,便不得不收。
  心中对傅二郎遥遥告了声谢,柳金枝腆着脸收下茄袋,又取出十来文谢了船伙计,这才下了船。
  宋朝时畜牧业不发达,反映到人们的生活中就是不仅羊肉贵,而且没有好马。就算有好马,也是紧着权贵使用,普通市民则大多都用驴车。
  因此租赁驴车的铺子到处都是,柳金枝不废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辆,驮着全部行李从开远门进。
  整个汴京城分外城和内城,外城的城门内外又额外修有翁城三层,每层瓮城大门互不相对,留有空隙。
  这种设计使得汴京城的城墙异常厚实,能够有效抵抗外敌入侵。
  进了开远门就是万胜门内大街,两边是西水门鱼街和西浮桥,街面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有的挎着篮子正要去太和宫烧香点蜡,有的是要过金粱桥往州西瓦子里去,有的拢着袖子埋头匆匆往家赶。
  期间还可见挑着担子为各大酒楼送货的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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