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尝过一口的果子,只要觉得好吃,就会高高兴兴再拿一个新的,如珍似宝般塞给她。
  等稍大些了,得知她最怕狗,就天天拿着根树枝出去行侠仗义。
  那段时间胡同里的恶犬都被柳霄折腾了一遍。
  一次她路过,还瞧见柳霄跟一只野狗打作一团。她赶忙上前拉了,才发现这狗就是近来吓哭她的那只。可被柳霄打了一顿,再看见她也只嗷呜嗷呜地唉叫个不停,再不敢放肆。
  小小的柳霄叉着腰,满脸是伤,却又十分自豪地说:“姐,你瞧,我能护着你!”
  但这么个心心念念记挂着她的小人儿,却在得知她要离开汴京时狠狠咬了她一口。
  那天柳霄来送行。
  孙府里头敲锣打鼓,新娘子马上就要出门,所有流程紧锣密鼓般安排着,她作为陪嫁丫鬟,忙的仿佛要窒息。
  可因许久没见过弟弟,她挂念的很,最终还是苦苦央求了府内的管家老婆,才得了一时半刻的喘息时间,赶出来和柳霄说说话。
  柳霄穿的粗布麻衣,脸上也有些脏,低着头,闷声问:“阿姐,你又要走吗?”
  她满眼愧疚,点了下头:“嗯。”
  “那、那我和月牙能不能跟着你一起走?”
  她轻轻摇头:“不可以,秦淮那么远,我又要在小姐身边随侍,腾不出手来照顾你们。你们就在汴京待着,有舅舅、舅妈照顾,我心里也安心。”
  少年红了眼眶,哀求说:“求求你了,阿姐,我能照顾自己和月牙的。”
  她还想说什么,可耳边喜乐声更加高昂,墙内也响起了管家婆子催促的声音。
  “霄哥儿,你听话!”她不得已要走。
  柳霄却哭着拉住她:“阿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带着我们?我们是不是成了你的拖累,让想要丢下我们!”
  “霄哥儿,我从没有这样想!”她瞪大眼睛。
  “那你就不要去秦淮!我讨厌舅舅,讨厌舅妈,我要你回来!”
  “霄哥儿闭嘴,你怎的这么不懂事?!”
  她生气。
  管家婆子走出角门来催她:“怎么还不进来?小姐就要出门了,正寻你呢!”
  “就来。”她大声应着,又要走。
  柳霄却在这个时候猛然扑上来,狠狠咬了她小臂一口。
  她一时吃痛,忍不住打了柳霄一掌,人摔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灰,却倔强地瞪着一双泪红眼看她。
  “霄哥儿……”
  她下意识想去扶,柳霄却一股脑爬起来拼命跑远了。
  管家婆子很惊异:“这个脏兮兮的小人儿是你家弟?怎的咬你一口?”
  她低头看着小臂上那道鲜红深刻的牙印,心绪懊恼又纷乱,却只偏过头,泪中带笑:“嗐,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他就明
  白了。”
  但是长大以后的柳霄,现在只用瘦削的后背来面对他的阿姐。
  柳金枝吐出一口气,对月牙道:“你们应该饿了吧?我先去做饭,顺便把药煎上。”
  月牙仰着脸看她,道:“阿姐会做饭?我听黄婶子说,阿姐以前在家里做饭常常烧锅坏灶。”
  原主确实不怎么会做饭,而且也不爱做饭,整个柳家都知道,所以家里的饭食都是柳母和柳霄准备。
  柳金枝随口解释:“后来学的。”
  “是向膳工们学的吗?”
  “嗯。”
  “他们凶吗?”
  柳金枝回忆了一下侯府里的那些个一脸横肉的膳工,点头:“很凶。”
  身后的被窝忽然动了一下。
  柳金枝没发现,端着炉子去外边烧火。
  月牙跟在柳金枝后头。
  面对这个新回来的大姐,月牙既新奇又好奇,于是追着柳金枝问汴京之外的事。
  柳金枝见小孩子喜欢听这些,就将自己在秦淮侯府里多年生活一一讲给她听。
  很多在柳金枝看来司空见惯的事儿,都要引起月牙一阵惊呼。
  柳金枝不由觉得月牙可爱。
  只是讲着讲着,门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清瘦的影子。
  在听到柳金枝轻描淡写地讲,被赶出的侯府经历,那场冻坏人的夜雪,长久立在门框处的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又饱含恨意:
  “他们竟敢这么欺负你?!”
  柳金枝一愣,转身看过去,柳霄脸色惨白,手还紧紧扣住门框,明显是强撑一口气站着,却倔强地盯着柳金枝,似乎定要讨个答案。
  “都过去了,我也没死。”柳金枝走过去将人扶住。
  “那也不像话!”柳霄剧烈咳嗽起来,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酡红,却仍喘着气,“他们这样草菅人命,就是欺负你身后无人又老实!要不是咱家败落了,也不至于让你吃这样的苦。”
  “以后时间还长,且看吧,他们不会一直得意的。”柳金枝拍拍他的肩膀,“再说了,我现在回来不是更好?带着你们一起过好日子,重新在这汴京落地生根。”
  柳霄怔愣了一瞬:“你、你不走了?”
  “嗯,从今以后都不走了。”
  柳霄眼眶刹那间泛红,却又僵硬地偏开头,哑着嗓子说:“随你,就怕到时候你受不住,又卷了包袱去了。”
  尔后转过身躺回了床上。
  柳金枝笑了下。
  当年的不愉快是因为双方各有苦衷,她能理解柳霄。而柳霄虽然嘴硬,心里却也还念着她这个阿姐。
  只要家人齐心,就不愁过不好日子。
  “月牙,想吃什么?”柳金枝心情舒畅,笑眯眯地低头问。
  月牙咽了口唾沫,两眼发亮的说:“拨鱼儿!”
  “好!”
  柳金枝撸起袖子,从行囊包袱里取出一应材料。
  起锅!开整!
  第6章
  临近午时,采莲胡同里的妇人们都停了手中活计,在家中暖酒用饭。
  街上无人走动,却有一帮闲溜溜达达进了胡同,到院子里头来,停靠在柳家旧宅门首。
  有个守门的小厮见了这帮闲,笑道:“应大哥怎的有功夫来这里走走?”
  “你这小猢狲,你哥我哪日不来瞧瞧你家轩哥儿。”应天爵穿着皮袄,拢着袖子,“若不是怕打搅了他温书应举,你哥我早带着你们出去寻快活了,还让你在这门首干守着?”
  小厮对着他叉手一拜,笑道:“多谢应大哥惦记,轩哥儿这会子正用饭呢,您也请进去吧。”
  应天爵笑嘻嘻地往里走,余光却瞥见他们偏室前大大小小堆满了麻袋、箱笼。
  除却从其中几只精致的檀木小箱子,可以看出是未出阁女儿家的物件儿,其余的麻袋里竟然都装着各式调料吃食,倒像是采莲胡同小院儿里搬进来位膳工。
  “这又是哪位?”应天爵问。
  “嗐,是这宅子的原主,说是他们也急着住房,所以租完这一季就不再挂牌子了,还催咱们快点找下一季的宅子呢。”小厮说,“也是轩哥儿心善,听他们无处可去,还腾了一间偏室与他们住了”
  “哪儿有这般道理?寒冬腊月的,最不好找干净宅子了。”应天爵脚步一转,“你且让我与她去说道说道,可不能让轩哥儿吃了这亏!”
  “欸,应大哥,应大哥!”
  小厮拉了几下没拦住,又怕惹出是非,只好赶紧去告诉轩哥儿。
  而应天爵几步走到偏室门口,只见门虚掩着,干脆一脚踹开,正要嚷嚷一句“叫当家的出来和我说话”,却迎头被一股香味儿打了一闷棍,下意识往饭桌上看去——
  一大碗大头小尾巴,状似小鲫鱼的面片儿汤。
  面汤看起来乳白,泛着金黄油光,又撒了一把葱花,颜色鲜亮。面片儿劲道弹牙,在汤中沉沉浮浮,像鱼戏溪水。似是刚捞出来一碗,此时正是热气腾腾的时候。
  桌边坐着个六岁光景的小妮子,正就着汤碗狼吞虎咽,那呼噜呼噜的吸面声,光是听着就叫人流口水。
  正值饭点,应天爵还没用饭呢,五脏庙不由得闹起来,找人麻烦的心思一下子散了一半。
  可他这突然闯进,叫屋子里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还以为是大白天遭了强盗。
  柳霄咳的撕心裂肺,却将喝了一半的药碗一搁,站起来就要跟去跟应天爵拼命。
  谁知柳金枝比他更快,操起一把菜刀冲到应天爵面前,美目圆睁,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大白天的也敢光顾你姑奶奶的门首!”
  “娘子手下留情!”应天爵被唬得大跳一步,“莫要误伤好人!”
  “好人能在大白天踹人家门?”柳金枝将一双弟妹牢牢护在身后。
  柳霄则一边将月牙抱在怀里,一边注意着柳金枝。预备只要应天爵乱来,他就扑上去咬住应天爵的胳膊,撕下他一块儿肉来!
  “我这脚是鲁莽了些,这厢与娘子赔个礼,但我只想替我兄弟与娘子再谈谈房屋租赁的事儿。”
  应天爵倒不知市井娘子竟然都泼辣到了这般程度,一时被震住了,脸上连忙挂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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