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喘着气,一面看了看自己手上拴着的绳儿,一面又抬头瞧瞧面前笑容灿烂如花的柳金枝,顿时大惊失色,惨叫“完啦!”,仰头便昏死过去。
  柳霄在寄人篱下多年,常受邓山刻薄苛待,见惯了邓山呼风唤雨的样子,还从未见过邓山如此狼狈,此时又畅快又高兴。
  “阿姐。”柳霄难掩兴奋语气,第一次像个少年,“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柳金枝狡黠一笑,低声道:“邓山在宣泰桥作威作福多年不假,但你可别忘记汴京城第一帮闲是谁。”
  “是应天爵!”
  不可否认,邓山的人脉遍布三教九流,但与应天爵相比,还是显得不够看。
  柳金枝就是意识到这一点,中午就取了银钱去见了应天爵一面,许诺他事成之后,不仅亲自下厨备一桌好酒席款待,更会将遗产分他两成,这才成功求到援助。
  这三个汉子,正是应天爵找来的兄弟。
  这三人少年时就混迹于市井,比起常窝在宣泰桥一角耍威风的邓山,要有手段的多。
  今日他们给邓山下的这个套虽是常见的讹诈,却也是他们最拿手的把戏。
  次次用,次次灵。
  连官府都抓不到他们什么把柄。
  更何况这次还有应天爵为他们在背后打点,更不用怕什么了。
  邓山不是想用强硬手段把“侵吞亲侄财产一案”强行压下来吗?那她就顺水推舟,让这三兄弟把事情闹大,逼得邓山自己去报官!
  除非邓山甘愿认下这五十两银子的哑巴亏,再白白挨几个拳头。
  所以被保甲捆上绳子的时候,柳金枝坦然极了,甚至巴不得再快些到官府去见官。
  但她大病初愈不久,小脸儿苍白,却又姿容清丽,方才和邓山对峙时,又哭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现下跟几个草莽大汉拴在一处,不免惹人怜悯:
  “这位娘子也是可怜,怎生就摊上邓山这么个黑心娘舅。”
  “是啊,吞了她爹娘的遗产,又虐待她两个弟妹,若不是今日有人来寻麻烦,怕是难挨。”
  ……
  人群后头,有两道人影从五岳观里绕出来。
  走在后头的是一白胖小童,睁着一双圆溜溜杏眼,手搭凉台瞭望道:
  “二郎,你瞧,前头挤了好些人,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傅霁景略微抬起头来简单看了前头一眼。
  寒风吹起他身上宽大的藏青色袍子,猎猎作响,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魏晋风流。
  “杏安,莫要瞧热闹了。”傅霁景重新敛下眉眼,声音温和沉静,“先回家将何方真人的墨宝交给父亲方为正事。”
  杏安颇为失望地又踮脚看了下,却见前方人群也渐渐要散了,百姓们零零散散走开,只剩嘴里还在议论:
  “若柳娘子到了公堂之上,还被邓山刁难,我倒愿意去作证。当年柳霄还住在宣泰桥的时候,我可没少见邓山拿竹条抽打那孩子。”
  “只是邓山终究是柳娘子的娘舅,若是以下告上,这三十板子是逃不掉了。”
  “可惜了柳娘子如花一般的美人。”
  傅霁景脚下一顿。
  第15章
  待柳金枝一行人被保甲带至应天府公堂下跪,两排衙役一齐大力敲打水火棍,齐呼:“威武——”
  坐于明镜高悬四字匾额下的提刑官着一身藏青,眉心有道川字眉,虎目炯炯有神,更显不怒自威,沉声道:
  “堂下所跪之人,哪个是苦主?”
  邓山后悔不迭,却又不敢承认,直到被那保甲踢了一脚,才颤巍巍应道:“草、草民就是。”
  “你要状告何人?”
  “草民……”
  邓山满头冷汗,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道理来。
  就在这时,忽有一声越过他,掷地有声道:“娘舅他要状告这三位壮汉讹诈。”
  邓山一愣,惊异地看向柳金枝,似是不理解为何柳金枝不帮着这三人。
  然而还未等他把事情想明白,那三个汉子就大声叫起冤屈来,一口咬死了是邓山卖假药,欠了他们五十两银子。
  提刑皱起眉头,敲响惊堂木:“肃静!你们既然状告邓山欠你们银两,可有保人文书?”
  邓山本以为这三人要将那份伪造的文书拿出来,谁知这三人居然摇头,苦笑道:“回老爷,我们没有。”
  话音落下,邓山只觉得背脊发毛。
  这三人才没那么好心,不知是在哪里等着他?
  果然,下一刻,络腮胡便道:“这邓山精明,我要签文书,他却一直推脱不肯,因而草民没有证据。可是草民不曾说话,邓山当真作奸犯科,以次充好,卖假药骗人。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宣泰桥找街坊邻居作证。”
  按照大宋律法,贩卖假药这事儿一旦被坐实,那就是流放的刑罚!
  邓山这才明白这三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不由得遍体生寒,直发起抖来,只有脑子还保持一点清明,只觉得整件事不对。
  他与这三人无冤无仇,怎得就要来坑杀他?
  忽然,一点灵光从脑子里闪过,邓山瞪直了眼睛看向柳金枝。
  而柳金枝侧眸瞧他,却是微微一笑。
  “是你!”邓山恨不得扼杀柳金枝,面容扭曲地怒吼,“是你害我!就为了四千贯,你居然害你亲娘舅!”
  “肃静!不得扰乱公堂!”
  提刑再拍惊堂木。
  左右立即上前按住邓山的肩膀,啪啪左右开弓抽了他两个嘴巴,直把人打的天旋地转,再不敢高声,只用一双眼睛恨恨地瞪向柳金枝。
  “去,到宣泰桥寻访邓山的邻居,有愿意作证的即刻带来应天府。”
  提刑从签筒里抽出个令箭掷于堂下。
  左右领命即去。
  本以为此事破要费一番功夫,谁知邓山在宣泰桥作威作福多年,左邻右舍饱受欺压,一听得是应天府传唤,光是自愿来府衙的就足有十来个!
  齐刷刷在公堂上跪了一排,提刑问什么,便答什么,但架不住邓山人缘坏,一问一答之间,居然就有人额外控诉起邓山来。
  如买了邓氏药材铺的药,却吃坏了身体的百姓要去官府告状,邓山雇打手将人痛打一顿,逼的苦主不敢再靠近官府一步。
  又如邓山仗势欺人,邻家的猪跑到了他家,就故意把猪关起来据为己有,邻居来讨要,反将人痛骂一顿。
  还如……
  邓山的罪状越挖越多,提刑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眼中怒火鼎盛。
  “大胆!在汴京城中,官家脚下,竟还能出现这般贼恶人!”提刑狠拍惊堂木,“可还有苦主要说话?”
  “老爷。”柳金枝膝行两步上前,跪地流泪,“还请老爷饶民女娘舅一命。”
  “娘舅他虽然是个恶人,亦曾强占了我父母的四千贯遗产不肯归还,还骗我自卖为奴将卖身银子交与他。”
  “假意收养我弟妹,却时刻将其虐打,还在冬夜里赶出家门,令其自生自灭。”
  “在我携带弟弟上门讨要银钱时,又要对我们姐弟俩动手。”
  “可他始终是民女的娘舅啊。”
  “民女不能眼睁睁看着娘舅被仗责流放。”
  说实话,柳金枝这番话茶里茶气,听起来颇假,但奈不住她哭得真切。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从脸上落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
  配合着来看,倒真像个愚孝纯良之人。
  可这番话险些没把邓山气晕过去,他尖声道:“分明就是你伙同这三人害我!现下却如此颠倒黑白!”
  在场众人哪个和邓山没点仇?
  一听说邓山这般不要脸构陷一位年轻娘子,便纷纷为柳金枝说起话来。
  大家都住在宣泰桥多年,关于邓山虐待柳霄、月牙的见闻是数不胜数,诸如不肯给饱饭吃,逼得两个孩子垂死挣扎之际,只能去偷吃鸡食,却连这也要挨一顿毒打。
  其惨状就连提刑都颇为动容,忍不住叹息:“世上竟有这般狼心狗肺之人。”
  当下便不愿再听下去,直接拍响惊堂木,道:“犯人邓山售卖假药、仗势欺人、还意欲私吞亲侄钱财,现证据确凿。本官着令邓山归还五十两药材钱,与柳家娘子四千贯,事了之后再发配青山县,除非大赦,否则永不许回京!退堂!”
  敕令落下,只听噗通一声。
  众人看去,原来是邓山惊骇过度,竟然直接倒在堂中昏死过去。
  柳金枝眼珠一转,当即做作地抖开一条帕子,掩面哭道:“哎呀,我的娘舅欸~您就这么去啦~侄女也是痛心疾首啊!”
  大家见柳金枝伤心,都感叹她当真纯良心善,不由纷纷安慰。
  柳霄却在一旁看的分明,柳金枝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为避免露馅,柳霄赶紧也假装悲伤将柳金枝扶起来,抽抽噎噎道:“阿姐,咱回家吧。”
  柳金枝点点头,被搀扶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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