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眼见着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师爷忍不住对提刑道:“大人,这位娘子以下告上,按照大宋律法,该先打三十大板才对。”
提刑沉默了一下,道:“师爷,律法确为铁令,却也该在细微处通达人情。今日之事,本官只当它是众人仗义执言,一齐揭发出来的。至于所谓以下告上,本官从未听过。”
言罢,提刑站起来,转身退堂。
府衙之外。
柳霄搀扶着柳金枝走了一段路,见身后无人跟来,这才分开说话。
天边晚霞柔柔落下,河畔的枯枝分割着半轮血色残阳。
借着天色,柳金枝才看清柳霄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冷汗。
“阿姐,虽然我很高兴邓山终于自食恶果,但今日你说出他恶行的时候,我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万一提刑认为你在以下告上,那三十大板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的。”
柳霄道。
“阿姐知道。”柳金枝伸出手,温柔擦去柳霄脸上的薄汗,“我其实也在赌,赌这位提刑大人不忘初心。”
“什么意思?”
“我去找应天爵的时候,他知我想状告邓山,就劝我最好将案子闹到应天府。”
“因为应天府里有位夏提刑,亦是在年幼之时父母双亡,又被亲族强占双亲遗产,被迫与长兄流落街头。”
“后来长兄年仅十二就上街售卖炊饼,年复一年,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又供他科举,落下一身病,因此他甚为感念。”
“若能有他审理此案,说不准会在触动情肠之处,与我们一些方便。”
“如今看来,这位夏提刑还算是个有心之人。”
柳霄也没想到如今威风八面的提刑,幼时居然与他相差无几,不由得抿了抿唇瓣,眸色渐深。
“先前我们不做夜市,就是因为资金不够。现在那四千贯到手,哪怕分出去两成,数额依旧可观。”柳金枝搂过柳霄的肩膀,“我打算利用这笔钱扩大食摊,直接转去做夜市。这样我们赚得的利润将会是现在的两倍有余!”
柳霄此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柳金枝的规划,只道:“阿姐做主便好。”
随后二人又站在原地商量着要用这四千贯去买些什么。
不远处的假山亭子下。
杏安收回视线,有些哭笑不得,道:“二郎,看起来咱们白赶了这些子路。不但来晚了一步,柳娘子也不需咱们帮忙。”
傅霁景望了柳金枝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温声笑道:“若是不需我们便能成事是最好,足见他们所愿已了。”转过身,“杏安,咱们也回吧。”
一听这话,杏安不免急了。
他可还没忘记当初那香喷喷的船饭,半个月的时间,把他的嘴都养叼了。
现下回到府中再吃那些膳工们做的饭,虽然也香,却总还是惦念着柳金枝的手艺,便常在府中想着要去问问应天爵,想知道柳金枝在何处支了摊子,他也好去买些吃食光顾生意。
可惜的是,傅霁景自从归家,除却亲近之人有事央求,否则绝不出门,只留在家中静心温书,连带着他也找不到机会出府。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柳金枝,为了肚子里的馋虫,说什么也得上去问候两句。
也就装出一副懂事知礼的模样,皱眉道:
“二郎,当时在船上柳娘子为我们做了半月吃食,我们却没来得及当面告慰,就离船去了。现下想想,总觉得失礼。”
傅霁景脚步一顿,不由犹豫地抿起唇瓣,道:“这怕是于礼不合。”
“嗐,礼还能比人情大?那柳娘子
着实可怜,在侯府被磋磨,回汴京又因为黑心娘舅侵吞财产闹上公堂。”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二郎既然救了柳娘子一命,不如好人做到底,去瞧瞧她家中到底如何?莫要又出意外,白救得一条性命回来。”
杏安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傅霁景的神情。
只见傅霁景也像是找到了一条满意的理由,终是点头道:“若是为了此前失礼之处去赔罪,倒理所应当……”
杏安闻言大喜,都等不及傅霁景把话说完,急急忙忙扭过头去要先叫住柳金枝二人。
然而前方哪里还有人?
柳金枝与柳霄早走了,此时只剩一片寂寥的深冬景色而已。
第16章
夏提刑下了命令后,邓山就被扣上了镣铐。两个衙役押着他往宣泰桥的药材铺子走,要去拿回欠款。
柳金枝、柳霄还有那三个汉子自然都跟着。
到了郑氏药材铺,就看见邓章氏站在门口哭,见邓山被押解着,更是泣不成声。
却没人同情她,毕竟邓山作威作福的时候,她不也跟在身后耀武扬威?
两个衙役也不跟她多废话,直接出示公文,叫她拿出五十两银子并四千贯出来了账。
然而即便邓山曾经威霸一方,这五十两银子也是个了不得的大数目,邓章氏给不起,只得先把柳金枝的四千贯还了,说要再去后院找找。
两个衙役尚且年轻,倒真放邓章氏去了。
可是一刻钟后还不见邓章氏转还出来。
那络腮胡便一拍大腿:“糟了,这妇人怕是要逃啊!”
一群人齐齐涌入郑氏药材铺看,果真,金银细软,值钱药材全没了,后院角门大开,邓章氏便是从此处逃之夭夭。
衙役大怒,转身劈头盖脸打了邓山一顿,打的人嚎啕大哭,却又把人扯起来,往他岳丈家要银子去了。
这接下来的事儿柳金枝就不必再跟了,与三个汉子和两个衙役道过谢,就和柳霄坐着驴车去了御街。
柳霄面上阴郁之色消散不少,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邓山这回活该。”
柳金枝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邓章氏卷着钱财跑了,却连一点路费都没给邓山留。从汴京到青山县,少也有几千里路呢。要是连岳丈家也不肯施舍一些,衙役还不知道要如何恼火呢。”
这些可都不关他们的事儿。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以后邓山是死是活,就与他们无甚关系了。
柳金枝道:“拿回了这四千贯,我想去御街上买些东西把食摊改造一下。”
柳霄闻言点头:“买些桌椅回来,就不用向别人借了。”
“桌椅是一方面,我还想招个洗碗工。”柳金枝回想起月牙红肿的手指,心疼又愧疚,“月牙还小,不应该跟着我们吃这么多苦。”
柳霄道:“阿姐不要这么想,其实月牙很高兴,比起以前的日子,现在算不得苦。”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既然我回来了,总是要好好护着你们。”柳金枝从怀里摸出两盒油膏,塞在柳霄手里,“呐,你和月牙一人一盒。”
这两盒油膏还带着一些温热,应是柳金枝外出时早就买好的。
柳霄摸着油膏的外壳,心中温暖,笑道:“谢谢阿姐。”
柳金枝摸摸他柔软的发丝,眼中温柔的仿佛尽是点滴春色。
片刻后驴车停在御街的桌椅团行附近。
柳金枝下车一看,发现这里的铺子大多都在门首摆放精致桌椅,吸引顾客的视线。
椅子有靠背椅、扶手椅、圈椅、玫瑰椅、交椅和官帽椅。桌子又有平头案、翘头案、琴桌和花腿桌……
但她是做夜市,地方有限,太大的桌椅要不了,太漂亮的桌椅又太贵。
最后挑挑拣拣,在一家铺子里头定下了五套,以高脚花腿桌和圆墩为配套的桌椅,先手交付定金,等桌椅送到了地方再总账。
但柳金枝其实还想要辆车。
“御街离新曹门那么远,若是每天早上都租赁一辆驴车赶过去,来不来得及不说,也太费银钱了。”
“我听说团行里头有卖镂鍮装花盘架车的,也想买一辆,日后方便。”
所谓镂鍮装花盘架车,就是一种小型售货车。
宋朝卖零食的小贩为了吸引更多的食客来光顾生意,就会把食物装在镂刻着各类花纹,并用黄铜镶嵌的小型售货车上。
这样食客们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家卖的是什么东西?色泽、品相如何?
当然,柳金枝当然不只是卖零嘴、杂嚼那么简单,她做饭炒菜离不开汤汤水水,还有炭盆火炉,每日来返极为不便。
她就想找到专门做镂鍮装花盘架车的铺子,再请店家帮她稍作改造。
将车内装上火炉、燎子,再开辟出一个地方给她挂砧板、菜刀,就像现代的流动商贩车一样。
不过虽然她想的很好,但能答应这种要求的店家很少。
毕竟她银钱有限,出不起高价手工费,而费心费力改造一辆镂鍮装花盘架车,对商家来说也颇为耽误生意。
所以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如愿。
“唉,找不到就算了。”柳金枝擦擦汗,放弃了,“等日后咱们赚钱了,再出个高价叫位师傅专门帮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