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傅霁景背对着柳金枝,生疏地将袖子挽到手肘上,蹲在黄师道家的井水口边洗槐花。
因为他没用攀膊,所以袖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下滑,然后傅霁景再把袖子撸上去。就这么反复来回,傅霁景倒是一点也不嫌烦,还是温和又耐心。
柳金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见傅霁景总是这样温和包容的模样,就想对他再好一些。
就犹豫地走到傅霁景身边说:“要不……我给你挽吧。”
傅霁景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
眼中,柳金枝偏着头,手捏着衣角,眼神有些许慌乱。
傅霁景又慢慢把眼眸垂下,小心翼翼开口:“嗯。”
然后乖乖站起来任柳金枝动作,像个完全没脾气的泥人。
柳金枝感叹这世界上这么会有傅霁景这样好脾气的名门子弟,手上倒赶紧帮傅霁景挽好了袖子。
两个人又分开。
傅霁景还是低头细心地洗槐花,这回袖子没再滑落了,但傅霁景不知怎得,手上动作还是很慢,很慢。
直到柳金枝将火都生了起来,红彤彤的火焰映照着柳金枝清丽无双的眉眼,傅霁景才抿了抿唇,将槐花从水里捞了出来。
柳金枝接过洗净的槐花,放入一个干净的木盆里,再取来菜籽油淋入盆里,将每朵槐花都浸入油里。
又取来粉质细腻的好面粉,同样倒入盆中,用手去抓槐花,确保让每一朵槐花都均匀的裹上面粉和油,最后把槐花倒入蒸笼之中,以大火蒸上四分钟,就可以取出拌匀调料了。
傅霁景不懂膳房里的事,见柳金枝弄的这样快,问:“这样就好了吗?”
“是啊。”柳金枝将调料瓶一字排开摆在自己面前,“槐花毕竟是花嘛,植物类菜系都不用蒸太久,不然就稀烂了,口感也不会好。”
傅霁景难得有点似懂非懂。
柳金枝见他露出懵懂表情,忍不住笑着解释道:“菜一类的东西蒸的快,因为最上层的蒸汽是最烫的,没一会儿就熟了。如果是用炒的呢,时间就可以长点。”
“槐花还能炒吗?”
傅霁景看起来更迷茫了。
在他的世界观里,好像花都是用来赏的,又或者是用来作诗的。
“当然能了。”
柳金枝笑道:“槐花裹上面粉,蒸熟之后伴着调料吃,就是酸酸辣辣的口感。槐花拌着鸡蛋液,放在锅里炒,口感就跟香椿炒鸡蛋差不多。槐花裹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就酥酥脆脆,又香又好吃。”
“除了这些,还可以做槐花饺子啦、槐花鸡蛋汤啦、槐花泡茶啦,很多很多种吃法。”
毫不夸张的说,傅霁景瞪圆了眼睛。
他以往只知道槐花有很多首赞颂的诗作,第一次知道原来槐花的吃法比诗多。
“是我孤陋寡闻了。”
傅霁景不好意思。
他以往只知道柳金枝做菜很厉害,没想到食物里面也有很多弯弯绕绕。
傅霁景问道:“娘子会做多少道菜?”
“没细数过,但算起来,百余道肯定是有了。”
傅霁景有些惊讶,道:“娘子是何时开始学习做菜的?”
“从……”
柳金枝下意识想说“从小学起”,但尔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换了个说法:
“半路出家罢了。”
半路出家就能有这样的手艺和见识?
傅霁景微叹一声:“娘子天赋异禀,我自愧不如。”
“术业有专攻。”柳金枝洒然一笑,“傅郎君厉害在读书,我就厉害在做饭。这么算起来,其实咱俩都很厉害。”
要是旁人听见这种话,说不定要为傅霁景鸣不平。
一个榜首,和一个膳工娘子。
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但傅霁景望着柳金枝的笑眼,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勾起唇角点头。
“嗯,娘子说的在理。”
第43章
许是被夸的有些高兴,柳金枝干脆多摘了些槐花,做了一桌子槐花宴。
炒的、蒸的、炸的……
等到邓韦来了之后,一屋子学生、老师大饱口福。
黄师道高兴的嘴都合不拢,还多扒了半碗饭。
一群人热热闹闹说笑。
直到晚上,柳金枝才带着柳霄拜别黄师道。
傅霁景送他们出门。
期间门口槐花低垂,与柳金枝头顶发髻堪堪擦过,带走她鬓边一支珍珠钗,叮咚两声落在了地上。
傅霁景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捡,弯腰之时,胸襟处忽然掉下来一本书。
“这是……?”
柳金枝捡起来一看,才发现这就是她花钱出版的诗集。
“二郎怎的有这诗集?”
柳金枝记得自己没给傅霁景送。
傅霁景红着脸,说道:“……偶然在杏安的桌上发现的。”
柳金枝眨眨眼,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
将诗集还给傅霁景之后,柳金枝故作镇定地拉着柳霄坐上了驴车。
柳霄看着自家阿姐的脸,嘶了一声:“阿姐,你憋笑什么?”
“霄哥儿,你说二郎会不会认识孟大人?”
“会。”
柳霄这段时间待在黄师道身边,总是听黄师道提起傅霁景和傅府,对傅府的人脉圈也有了一定了解。
他还以为柳金枝是想通过傅霁景,把孟义再请回饭馆写首诗。
毕竟这些天饭馆的生意有多火爆他是知道的。
岂知柳金枝点点头,往后一躺,笑着说:“我也觉得会。”
柳霄皱了一下眉。
正一门心思想要读书考取功名的他,对男女之间萌生的恋爱还无法理解。
“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霄拉拉柳金枝的衣袖。
柳金枝摆摆手:“没什么,随便说说。”
柳霄:……
真是难懂的大人。
*
傅霁景与柳金枝似乎彼此有了默契。
彼此双方开始了若有若无的关注和无声交流。
最明显的表现是,在柳金枝问过傅霁景有关孟义的事情后,没过几日,就有另一位在汴京城中享誉盛名的诗人,光临小饭馆,还在同一面墙,同样挥毫写下一首诗。
这件事情无疑再度引爆了汴京城的文人圈。
柳金枝敏锐地从中嗅到了商机。
“林勤,你去找两个师傅,把饭馆的四面墙都刷上白漆。再在墙面上贴个告示,只有身负才名者才能在墙上题诗,其他人,一概不许。”
这就是现代的炒作,加贴便利贴的营销方法。
从二十一世纪的眼光出发,这种做法早就老掉牙了,但这里是大宋的汴京城。
她相信这个营销策略能让小饭馆的声音再上一层楼。
不过在做了决定之后,她给傅霁景写了一封信。
信中谢他替饭馆引荐两位大诗人,并邀傅霁景于三月末,在御园金明池一聚。
御园金明池是一座重要的皇家园林,一年四季都不对外开放,仅供皇家人取乐。
但因为民间盛行吃鱼脍,也就是鱼生,官家为了与民同乐,特意下令,在每年三月,御园金明池都会开放一段时间,让百姓们也能够享受临江斫脍之乐。
此番举动坚持数年后,逐渐演变成一个盛会。
不仅是百姓可以进,还有垂钓之士,许多州府瓦子里的艺人。
一些头脑灵活的小贩甚至已经做起了买卖,按照顾客的吩咐临江垂钓,得了鲜鱼之后,就地宰杀取肉,沾上芥末、苦酒等调料食用,再收取适当银钱报酬。
竟然也赚的很。
所以约傅霁景到这里见面再合适不过。
毕竟,除却私人感情之外,她也确实有一桩事情想与傅霁景细谈。
傅霁景那边也写了回信,只有简短几个字,但态度明确。
“静候。”
终于,三月末,御园金明池开放。
一大清早,金明池内就人满为患,摩肩擦踵,好似现代国庆去看长城,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头。
柳金枝艰难地往前挤了几步,勉强挪动到了一处垂钓池。
身边已有头戴草帽,身穿蓑衣的垂钓人士,在为顾客钓鱼生了。
柳金枝见傅霁景还没来,干脆环臂抱胸,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生意的。
但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叟端坐池边,手执一根竹竿,甩竿进池垂钓。
旁边有一个红漆小木盘,上面摆放着刀、调料碗、一筒竹签、几瓶调料,粗略一扫,调料应该就是苦酒、酱油、芥末等等。
穿着宽大衣衫的中年男人拢袖站在一边,目光紧紧盯着老叟的动作。
这鱼竿迟迟没有动静,男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你这到底钓不钓得上来呀?”
老叟却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地说:“自然钓的上来,可用寻常鱼类做鱼生口感不佳,非鲥鱼、花鱼、鲫鱼、草鱼、鲤鱼、青竹鱼……一类,吃起来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