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外出采风也带猫猫,”薛定谔的动保人士宋皎眉头一蹙,表示谴责,“不怕应激吗?”
  “是他家里人旅游带了猫咪,说是带着它会有好运。那猫也挺通人性的,不闹不怕生,跟着他们走过很多地方。”乐知年回忆案卷信息,“两拨人正好在水寨遇上了,后来出了些事,猫猫为给家里人挡灾死掉了。”
  “猫死掉了……”江诵莫名在意,追问过一句,“什么品种?叫什么?”
  乐知年偷偷白他一眼,颇有点怨领导不做人,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时隔多年谁记得住,边艰难回忆道:“重点色布偶吧,还是海豹色暹罗来着,总之是只脸很黑的挖煤工。至于名字……我真不记得了,好像是一种食物……”
  于是江诵打电话给那喂猫的内勤,问:“有鱼家里的猫是什么品种?”
  内勤用了缩地术,现下刚到门口,他摸索着打开玄关灯,同鞋柜上端正坐着的哈基米对上视线。
  他歪头夹着手机,被那直勾勾的眼神唬了一下,不确定道:“我不知道诶,挖煤那种色儿,有黑有白,蓝眼睛,大尾巴。”
  “多大了,两岁吗?”
  “我也认不出猫咪的年龄啊江队,”后勤莫名其妙,打算拿手机录一段视频,“但蛮淘的,我弯腰戴鞋套的时候,它还哈气挠我呢。”
  江诵道了一句辛苦,挂断电话,转了些夜宵钱犒劳新晋伪下属,边若有所思喃喃:“他家有很多只猫吗……”
  “得咧,”乐知年专门进去瞅了瞅有鱼的样子,没瞅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这就去查查这条鱼,不是,这个人。”
  “他很特殊?”宋皎跟着他瞅,“你还让普通人入罅隙,就不怕这一趟出了事?”
  江诵打算先斩后奏。
  毕竟按照旧时事例记载,以梦入罅隙的只是神魂,并非躯壳,照理说,正常人在里面死亡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但有鱼不一样,他留下了一具尸体,不等江诵靠近研究,那尸体还被突然出现且疯疯癫癫的四脚怪给抢走了。
  这人哪怕不是坏馅儿的,也一定不是个好馅儿的。
  *
  不是好馅儿的有鱼是从棺椁里爬出来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里的人把棺材当床睡是个什么毛病,不过他暂时没功夫思考这些。
  那内勤教了他一点方法,让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现在正做梦。
  “就像醒后会忘记梦里的事一样,你在那里也会忘记现实里的事,只看时间长短。”
  “你最好先挑些重点记下来,记忆锚点明白吗?初入罅隙者容易迷失自我,陷在里面越久忘得越多。”
  “总之切忌唯心,那里面都是假的。”
  手边没有纸笔,所以有鱼撕了自己的衣服,咬破自己的手指,活像六月飞雪冤屈未散似的,趴在棺材盖上写血书。
  那探长青年还挺有分寸感,眼神半点没往那血淋淋的布料上瞟,只黏在他侧脸上,呢喃:“我还以为我说了什么话,把你的魂吓走了呢。”
  有鱼手指一顿:“什么叫‘把我的魂吓走了’?难不成我的魂该在这里么?”
  那人又不说话了。
  半晌,有鱼忍不住瞄他一眼,拿他当高智可交互对象,边写边套话:“你说这片区域归你管,那你知道哪里有桥么?”
  “你要找桥?”那人换了只手撑脸,闲闲道,“什么样的桥?”
  有鱼说:“我不知道。”
  “忘记了?”那人笑话他,随口逗趣,“那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
  有鱼动作起伏很小地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学着他的口吻涮道:“那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
  那人很坦诚地说:“不知道啊,但是介于我俩初次交谈那天秋高气爽,你可以叫我秋旻。”
  有鱼:“……”
  很好很草率,但也挺好记的。
  第9章 寻桥
  今天日头不算毒,但阳光透过棚彩顶打下来后有些花眼睛。
  它们落在棺材盖上,落在血书上,落在青年的肌肤上,像是一丛丛鲜亮又危险的菌子。
  有鱼边写边忘,写到最后几乎到了落完部首后不知道怎么下笔的程度。
  他看着断掉的字旁愣了好久,或者只是单纯地发癔症,边把发麻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血味没尝到,反倒抿出点异物,扭头呸出来一截细小的茅草梗。
  秋旻观察着他的状态,半晌说:“这里在办喜丧。”
  有鱼反应了一下,回答:“有老人寿终正寝了?恭喜。”
  秋旻高深莫测一摇头:“不是那种喜丧。”
  “那是哪种喜丧?”有鱼盯着他,缓缓皱起眉,“你说话总是藏一半明一半的,听多了甚烦。”
  不料秋旻奇怪道:“你做的工,真不知道天天搬的是什么东西哦?”
  有鱼继续呛道:“我做的什么工?莫名其妙的,还让我睡棺材,晦气!”
  秋旻恍然若失,嘀咕着:“看来是真醒了啊。”
  有鱼不理会,径自读过血书,折好塞进衣襟里处,又拍了拍。
  他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来过这里,隔壁棚子支架的一脚还被他撞断了。
  说是棚彩,但看着也不像是单纯的灵棚,当然也并非喜棚,配色有些慎得慌。
  棚子四面挂着些布帐和字联,不是明晰的半红半白,而是混着的,分界很凌乱。
  有鱼不确定这是喜帐和婚联褪红了,还是哀帐和挽联被血染透了。
  棚子四个角挂着风灯,有的破损有的完好,形制有些眼熟。
  棚内贴着双色囍字,却不是左右分,而是上下分,晃眼看着像是被腰斩了似的。
  这里没有摆放供桌、牌位和祭品,但棺材盖上堆有乘满灰的香炉,和燃了一半的烛台。
  旁边放着一排凳子,上面摆着些彩陶捏出来的鼓吹手、捧场看客以及做道场的道士。
  有鱼退了几步,撩起帐子往更深处望去。
  这条侧巷里搭着很多这样的棚子,但罩着的棺材有大有小,有的不足两尺,看样子似乎是埋葬幼儿用的瓮棺。
  这里让人感觉怪不舒服的,有鱼捡了些趁手的小东西防身,转头拐进主街。
  阳光没什么温度,他站了一会,有些迟钝地扫了眼空荡荡的长街,想起什么,又像没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今天怎么没见着其他人,也没什么雾,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说的是原住民还是新住民?”秋旻的警棍没有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在棺材里拣了截股骨,又捞过周围的帐子缠上去,边说,“至于人……这一茬外乡人已经被杀完了,还没来新的。”
  有鱼被他说得毛毛的,忍不住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秋旻就站在棚彩里冲他歪头笑了一下,笑容在光影下半明半昧,似妖似魅:“是……不可观、不可言、不可思、不可见。”
  有鱼有点明白方恕生听自己说出“吸血鬼”一词的心情了,无奈纠正道:“克苏鲁是外国神话。”
  “克苏鲁是什么?”秋旻来了兴致,他缠好骨头棒子,转着那玩意儿从棚子里跨出来,手搭凉棚遮了遮脸,“我死那年好像没听过这个。”
  有鱼被他带偏了,居然寒暄似地问道:“那你是哪一年死的呀?”
  秋旻盯着他,半晌说:“啊……我不记得了。”
  有鱼要去找桥,出于某种有备无患的心理,走前还取了盏风灯,如果不是棚顶拆不下来的话,他甚至想要造一把简易伞拿着走。
  他余光见秋旻时不时瞅那盏灯,遂问:“不能拿么?”
  “可以。”对方把骨棒横枕于脑后,双臂搭上去,姿态散漫地跟在他身边,“但是黄昏前最好回到这里,躺进棺材里。”
  有鱼有些排斥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晚上原住民会出来巡逻,”秋旻撩他一眼,压低声音恐吓着,“它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讨厌不守信不承诺还不好好睡觉的生灵,你想被找到并杀掉么?”
  有鱼一哂,片刻又问:“原住民是什么?”
  “是……”秋旻有些迟疑,视线一滑,“是被诅咒过的似人非鬼的东西,它们奔跑的声音很像号角。听见了记得躲进最近的棺材里,或者以红布蒙其眼,以金银堵其耳。”
  有鱼不由追问道:“那新住民呢?”
  “就是骑着魇貘的倒霉玩意儿,”秋旻看他一眼,了然接道,“你肯定要问魇貘是什么。你知道梦貘么?瑞兽之一,象鼻、犀目、牛尾、虎足,食梦且造梦。被这里污染过的梦貘是谓魇貘,它们的后肢无法使用。”
  “那么外乡人就是指之前那群学生咯?”有鱼似懂非懂一点头,“我想起来了,他们当时也在找桥,好像要去什么桃……”
  秋旻有意无意打断道:“不一定,有时候是商贾,有时候是军阀,还有时候是逃难的流民,总之区别于两者之外的人,皆可称作,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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