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诵应了声嗯,打算把人数本不充足的行动组再次兵分两路,遂随口问前面的人:“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听完全程的乐知年于路灯下转过身,伸手指着自己,模样有些滑稽,有些怔愣,还有些迟疑,“我是个人呐。”
  江诵皱皱眉,旋即意识到一件较为严重的问题,确认道:“你是个……‘人’?”
  “我还能不是个人?”乐知年反应过来他到底在问什么,扼腕,“我就说你没有认真看过我的个人资料吧!老大,你真的不重视我!”
  江老大很苦恼,腹诽怪不得当初那么轻易就调了个人来,原来还真是个病怏怏又嘴碎的‘人’。
  江老大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他匆忙画了个缩地成寸,定位影视城,在浅淡的白光里飞快说:“那你回分会吧,看着点休憩室的人,有情况就上下楼摇人,打起来的时候记得站后边点,经费紧张,工伤赔得少。”
  话刚落,人已然消失在原地,徒留灯下飞蚊。
  “诶!不是,你捎我一段也成呐!”乐知年跑过来只抓到阵风,他捂着嘴kuangkuang咳嗽,边点开打车页面嘀咕,“啧啧啧,事业不顺呐。”
  而后半空里伸出一只手,飞快又画了个缩地阵,提着他领子扔了进去。
  “记着站远点啊。”手的主人再次交待着。
  事后证明,乐知年身上最为严重的伤是被自己人搞出来的。
  他晕晕乎乎,出阵时撞到什么,嘭的一声——
  *
  有鱼跳下来,单手嘭地合上棺盖,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脑子不好,你先不要发散。”
  被叩上脑子不好之名的某人在里面敲敲盖子,信声喊道:“我不需要呼吸么?”
  有鱼忍无可忍,反手飞出铁片,在棺身上戳出了两个通风的洞,寒声道:“你先闭嘴。”
  他把那本子拿过来,看着那上面鬼画符似的两个字,比划过自己的手指,确认道:“真是我名字?”
  “昂,看这样子,送尸入棺的人肯定会先背着或扛着尸体过桥,再回来,”方恕生思索着,“那你还记得路吗?”
  “不记得了。”有鱼试图把那地图和实地对上,抬眼见他揉着脖子打哈欠,顿了顿,说,“算了,天亮再说吧。”
  秋旻在棺材里不作声地躺着,他俩又不能找个地蛐蛐,虽然有鱼很想用方言互通有无,毕竟他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可是方恕生看起来困极又累得要死,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惊诧过后,一直在止不住地流眼泪。
  有鱼怕他把眼睛揉瞎了,待人爬进棺材后,又在院子里转过一圈,再三考虑下,不愿横生枝节,终是没进那鬼气森森的主堂,随意找了口棺材便躺下了,捋着早先那几个梦的顺序,试图找出线索——
  收工,被背着稻草的原住民杀掉醒来;被疑似外乡人合伙杀掉醒来;在秋旻背上睁眼并被告知此间非此世,陷入第二重或者回到第一重梦后被江诵杀掉醒来;疑似尸体被抢走,而后在棺材里睁眼,旁边坐着秋旻……
  秋旻,又是秋旻……
  有鱼盯着那棺盖后未刻完的字,想着想着,神思一恍,竟是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可惜三人没能好好等到天亮,那号角像是起床号,在天非亮非暗间准时滚过来,声势浩大,震醒了还在流哈喇子的方某、眼神清明的秋某以及神色古怪的有某。
  方恕生又领着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间跑,毕竟秋旻看那地图跟猫看两脚兽发癫似的,只是半好奇半无趣地看着,也不发表意见。
  三个人被那号角声撵着走,中途又遇见了一些传说中的外乡人,从各个侧巷里跑出来,目的性极强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有鱼小声说跟着他们,这些人跟开先疯狂找桃花源的那波人蛮像的,像是定时刷新的npc。
  方恕生有些害怕,扯着他袖子问:“他们……到底是和我们一样入梦的人,还是和铺子里找壳子的纸人差不多?”
  有鱼说不好,摇摇头,余光始终注意着秋旻,发现那厮混迹在所谓人群里时,姿态松弛闲适之外,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非人感。
  说非人感或许不准确,总之他看着区别于——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那人突然撩来一眼,挑眼笑着,“还在想什么时候签上的名字?还是……既是过了桥又怎么能回来?”
  有鱼只说:“你今天怎么不动手清理外乡人了?”
  秋旻一指前头:“因为有人代劳。”
  不消他再说,连方恕生都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们转过拐角,见一人横刀坐于路中央,坐姿很是优雅,如果忽略垫腿的是新鲜骨头的话。
  “穗穗?”人群惊呼着散开,有鱼拉着方恕生停下了步子。
  穗穗起身宰人间隙先是看见了方恕生,视线很明显地往上走了一下,表情有些疑惑,但没有贸贸然开口惊动什么。
  而后见着有鱼,眼神温和下来,且叹了一口气,但明显认得他,还稍稍点了点头,权当招呼。
  最后看见秋旻,手中唐横潇洒地挽了个刀花,撇开手上半死不活的人,单脚点地,面覆寒霜,万分飒然地就掠了过来,挥刀于身侧洒出一弯血。
  后者横棒相接,只听“咔——”的一声,骨棒毫无悬念地裂了。
  “你谁啊!”劲风削上面颊,秋旻扭身躲开时差点被利刀斩断头发,“我招你惹你了!”
  白事铺棺材里,将将承诺过“那下次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挡你前面”的有鱼见状,抓住方恕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躲在了墙垛后头。
  方恕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跑吗,等什么?”
  “等狐狸精露马脚。”有鱼敲晕某个慌不择路撞到身边的人,视线黏在秋旻身上。
  穗穗的招式狠辣又利落,但骨棒在她手下走得恣意而泰然,缠纱飘逸未断,就像那人一般捉摸不透。
  方恕生惑道:“他到底是谁?”
  有鱼于对招里捕捉着那双手,没发现藤蔓端倪,缓声道:“不清楚。”
  “不清楚你还带着他!”方恕生无语地抿了抿嘴唇,“你还以为你俩梦外认识呢。”
  “一进来就遇见了,说实话,没碰见你之前,我打算把这里当单机游戏刷的。”
  “开局送跟宠是吧,”方恕生指指自己脑袋顶,“就跟我这个一样……”
  有鱼诧然瞟他一眼:“你有感觉了?”
  “白天会重一点,但是我一直颈椎不好,年前体检查出来有慢性劳损,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方恕生边说边伸手。
  有鱼想到湿答答的触感,忙制止道:“别碰。”
  方恕生刚想说“我碰不到”,手指就摸到了实物,被布料裁出道口子,刺痛之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鱼……鱼……鱼仔!我能碰到了我靠!”
  第14章 所应
  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很奇异地转了个调子,明显粗粝嘶哑许多。
  与此同时,有鱼感到掌下有什么东西蛄蛹了两下,那一瞬间的触感极为粘腻滑溜,指缝间还蓬飞出一两颗亮色的鳞粉,转瞬即逝。
  他条件反射性地甩开方恕生的手腕,往后退开一步,心绪震动,双眼略微睁大——
  那金线划开的伤口里没有涌出血液,血丝直接被皮肤层上的某种介质吸收了,那小块区域闪烁弹动过一秒,像是章鱼调整身体色时发生的闪变,隐约凸出一个形态,转眼又消失不见。
  “方……方恕生?”有鱼语气轻悄而艰涩,右手摸进怀里,抓住了那把袖珍枪,“你……”
  嫁衣下摆于半空不住翻卷,其上的金线描样明妍秀丽好似百鸟图腾,一寸一寸地往上亮。
  红衣怪双臂生锈似地摆动过一下,满头须发乱扬,于风中散出一张高腐的脸来。
  口唇生脓,鼻梁覆蛆,眼睛的位置忽地裂开条窄缝,正迸出一线森然的红光。
  “鱼……咕……”
  红衣怪身躯越发明显越发鲜亮,于半空缓慢探下身来。
  方恕生哀声嚎叫过,被骤然清晰的重量下压,脸涨成紫绀色,整个人痛苦而缓慢地伏去地面,双手成爪抓嵌进泥地里,指头被捣烂了。
  那些血液顺着皮肤向上逆走,有鱼再一次看见了那种闪动——水褶般潺动变化着的体表斑纹,范围更扩更广,像是某种拟态的显形。
  “方恕生!”有鱼惊疑不定,疾退避让的同时甩了一把铁片过去。
  那些东西卡着角度锲进红衣怪的各个关节缝里,逼得它动作滞涩却另无他用——仍旧在下探,须发甚至挨到了有鱼的头顶。
  方恕生没作任何应答,有鱼不确定他是否还保有意识。
  只见这人抽搐了几下,甚至在红衣怪叽里咕噜的怪声驱使里,极不自然又万分扭曲地往前爬了一步,而后被两枚铁片钉穿手掌,在原地扭动着身子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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