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窗口被黏糊糊的胶状物质半封住了,手机仰面掉在地上,屏幕裂出细小蛛网,还在啪啪啪弹字,旁边躺着一副挂皮的骨架,血肉不翼而飞,而斧子只剩个被水沤烂的柄。
  一探二步三回头,有鱼拿不准这算不算鬼打墙,毕竟医院廊道的确相通。
  他原地站过一会,把脑子里贫瘠的民俗储备过过一遭,没得出更优质的解决方式,只好选择死马当活马医,折身往回走。
  再不行的话,他就要选择砸墙了,沿途的门权当摆设,分毫撞不开,连多余的窗户都没有。
  鞋子依旧在响,走起路来很重。
  卟叽卟叽……卟叽卟叽……
  不对。
  有鱼后颈汗毛蹿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这个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如影随形。
  手上这把斧子有些打滑,他搓过手指,感受着指缝间腻乎乎的触感。
  他的t恤也是湿的,他之前的确淋到了雨,伞面太小,雨势又大又急,雨丝被风吹斜,破烂卷帘似的直往他身上抽。
  可是……
  很好,现在后脖颈也湿了,那东西会流口水么?
  有鱼突然原地转过一圈,借势把背着的东西用力抡了出去。
  那玩意软嗒嗒飞到一半,裙脚忽地蹿出一截细长黑影,蛇尾一般卷住了某扇挂屏。
  它去势一滞,以不符合生物学原理的姿态,险伶伶地躲过了接连而至的斧子,自脚向头又开始褪皮,恢复成圆脸细眉的模样——倒挂着的。
  有鱼在前面跑,它顺着天花板,姿势扭曲地在后头爬,鬈发湿乎乎地滴水,一绺一绺地前后甩着。
  “我叫秦珍树,秦珍树,”它细声而飞快地说,“秦珍树杀了我,杀了我,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有鱼烦不胜烦,呵道:“我叫没啥用,没啥用,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它爬得极快,不一会就赶超了半个身位。
  有鱼扯过那把湿腻腻的头发,猛地把它整个揪下来——尾巴太长了没揪掉——他顺着肩背游身而上,以那把头发死死缠包住它全脸,再借以腰肢力量狠心一搅,利落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嘶……”五米之外,医护人员介绍板边,悄悄跟着的绿萝影摸过脖颈,感同身受地嘟囔过,“又是这招……”
  有鱼逃得很烦。
  这里没有出路不说,那东西还死不掉,正在卟叽卟叽地重组骨骼。
  “啊——啊——”它眼镜蛇一样立起上身,歇斯底里,“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不杀秦珍树,您看不见我吗,您为什么看不见我!”
  有鱼无法理解其言语及脑回路,生无可恋地回:“因为我的眼镜碎掉了,被你弄碎的。”
  那东西怒意熄灭一瞬,很不好意思地嗫喏:“对不起。”
  有鱼:“……”
  他还没来得及腹诽这玩意儿挺有礼貌,就听见直逼后脑的破风声,心道糟糕,扭身要躲。
  可惜对方很有行动力地掀了天花板,一股脑拆了十多根钢筋甩过来,密密麻麻封住了不算宽敞的廊道。
  绿萝枝蔓好似肢腕,依着两侧墙面极速穿游而来,但召唤者似乎力有不逮,只在暗中截下了半数筋条。
  有鱼勉力躲过几根,其中一根自前向后击穿他右胸廓,把人钉砸进拐角墙壁里。
  安全出口指示牌震落在地,滑稽地照出他绿洼洼的脸。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想让您停下来听我说话……对不起!”那东西碎碎念着,原地癫了一会,又扭身爬远了,“止血绷带在哪里!绷带!给我绷带!”
  有鱼后脑被磕,头晕目眩之际思维开始痛苦地发飘——
  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没人发现……一整层楼怎么会没有其他人……太奇怪了……可他之后又收到了锞子……这里或许不是现实……
  他这样想着,摸索过身边的瓷砖碎片,在汗湿的掌心转过几圈,下定决心般,阖眼往脖颈动脉处狠一比划!
  被谁的手挡住了,指背用力绷起,侧抵上他喉结。
  血液冰凉透骨,在他下意识抽拔时冷不丁溅上他面颊。
  “不是梦。”手的主人在说,“是瞬时降临。”
  与此同时,某种凉而温软的东西,强力剂一般,汩汩注入他心口。
  有鱼长睫发颤,片刻脑中清明,唰地睁开了眼。
  有人单膝点地半蹲于他面前,居高临下,扒过他死攥着的碎瓷片,边端详过他的脸色,轻飘飘地说:“真可怜。”
  有鱼眯着眼,分辨过声音,不确定道:“秋旻?”
  对方顿了顿,说:“我姓邰。”
  有鱼莫名其妙:“什么?”
  “双耳旁的那个邰。”那人随手替他抹掉脸颊上的血渍,以一种颇为困惑的口吻说,“别只叫双字,感觉怪亲昵的。”
  有鱼:“……”
  “这里是现实,死了就死了,但是入不了酆都。”邰秋旻话音一转,“我可以帮你。”
  有鱼:“理由?”
  “你要是被别的东西杀了,”邰秋旻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下,似乎在判定有没有其他伤口,“我会很苦恼的。”
  有鱼张张嘴。
  邰秋旻见状立马补充道:“但也不算特别棘手,你别妄想空手套白狼。”
  “……”有鱼对此有些无语,“我半点条件都不能谈么?”
  “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谈?”邰秋旻倏而逼近他,竖瞳阴郁,但语气带笑,尾音多情又蛊惑,“威胁我,要把我交给异……联会么?”
  有鱼腮骨一动。
  无数枝蔓依势缓慢围将过来,其中有截无意间拨了一下他的耳垂。
  “不管联会可不可靠,你现在得信我。”邰秋旻沉下声来,循循善诱,“怎么样?”
  “别靠这么近,感觉怪亲昵的。”有鱼攒出点力气推开他,在他脸颊到侧颈这一片,留下个不太雅观的扭曲血手印,“代价?”
  邰秋旻直身睨着他,说:“正常死亡后,你这副壳子归我。”
  有鱼把卡进胸腔的钢筋一点一点拔出来,咳着血说:“你现在还真是……半点都不装了啊……”
  第23章 木须
  不装的异端抬手随意一挥,稀稀拉拉的枝蔓收束于他身后,缓慢摆动着,乍看起来,像只蓬蓬尾巴被劈嗲毛的落魄狐狸精。
  狐狸精耐心还不太好,边嫌弃擦脸,边用枝条缠过有鱼的腰,把人提站起来,半拖着尾音催道:“还不快点答应我。”
  有鱼捂按着伤口,右脚往内挪了一下,背靠墙壁勉强站稳,吸着气断续说:“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不知道,”邰秋旻随口扯谎,以枝叶给人草草裹完伤,勾着他往前走,“家里棺材闹着要装你。”
  有鱼:“……”
  有鱼这一摔把左腿膝盖磕到了,走得不太稳当,刚提两步就嘶声蹙了眉。
  那根枝条转而向上,游过他脊背,从肩膀绕来额头,轻轻把他眉心揉开。
  邰秋旻头也不回地说:“眉压眼,面相不好。”
  “……神经病!”有鱼把那枝条扯开,索性问,“你是不是还想带我回劳什子桃花源?”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一改无害常态,开始嗡鸣呜咽。
  天花板与墙体不断龟裂,填充材料纷然砸落,豁口深不可测,析出浅淡黑烟,片刻扑簌簌飞出好多蛾子。
  邰秋旻回身护住有鱼,见他走得不太利索,干脆单手把人抱了起来:“忘了说,这是禁词。”
  有鱼右手勾着他肩颈,略微侧首,视线越过肩膀。
  廊道那头,那怪物拖着绷带缠结的蛇尾,壁虎似地碾过灯罩碎片,哼哧哼哧爬过来,尖声嘶嘶叫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给别人吃!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找到的!”
  被枝蔓抽回墙里。
  有鱼被它叫得直起鸡皮疙瘩,但失血过多,现下有些打蔫:“那到底是什么?”
  “是罅隙里积攒已久的妄念。”空间正往中间挤压,像是蠕动的肠道,邰秋旻的枝蔓被烟雾腐蚀,正艰难撑开通道供人行走,他还有心情说,“打个比方,每只生灵都是一颗完整的鸡蛋,生的那种。”
  “科普以后再说,”有鱼往他这边靠了一下,避开一块掉落的石膏板,“你能不能直接杀?”
  “我怕等会忘了。”邰秋旻偏头把他脑袋抵回去,不自在地添上一句,“别靠太近,你身上味道甜得我发晕。”
  有鱼很想骂人,但转眼见着对方左眼尾正浮延出几条红纹,不由噤了声。
  那像是蛛类细长的步足,跗节呈环绕态扒搭着眼周,甫一眨眼,又悉数缩回红痣里。
  邰秋旻以为这是默许的意思,便自顾自地说——
  “生者存阳世,死者入酆都,非生非死的东西有几率于罅隙徘徊。”
  “按照你能理解的说法,生灵的躯体即卵壳,心志即卵壳膜,神魂以善恶大类作分为卵白卵黄,个体意识即胚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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