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邰秋旻不怎么高兴,吊着眼梢眄他一眼,哼道:【你都把人家吓生病了,还指着哄骗他好好帮你呢。】
  【吓生病倒不至于,你知道他床底下放着只杂牌电锯么?他该勇的时候很勇的,】有鱼只说,【而且,太太是拎得清事的人。】
  【啧,啧啧,奇怪,】邰秋旻甩着项链,【这里空间不互通,没法移了。】
  【是你能力不足吧。】有鱼移开手。
  邰秋旻不怎么用力地点过他心口,项链坠子隔着布料刮过那片肌肤,像是钢珠模糊滚过,带着湖边阳光的温度。
  有鱼作势要绊他下盘,被邰秋旻含笑按住,偏头示意认真听声。
  他们正好挪到使用着的质询室外,防窥窗化开一小块,那头有个男人颓唐坐着,该是和秦珍树差不多年纪,但分外萎靡,鬓边夹着点白发。
  他双眼血丝遍布,用力抹过脸,垂首抓着自己后脑头发,道:“……我没有办法,我能救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我能拼了命把她从顶楼拉回来,我能保证她在精神病院的安稳生活,但是我……我……我也要工作也要生活也要赚钱,我不能一直关注她的情绪,满足她的诉求,整天24小时都围着她打转!”
  “所以你提了分手?”宋皎说。
  “那不然呢?我能怎么办?!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丁峰元歇斯底里,“她怎么能这样,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她就是个疯子!我已经无法和她正常交流了!”
  宋皎语气平淡地说:“她失去了父母和最好的朋友,而你,是现下最爱她的人,也是她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根稻草……哈哈,最后一根稻草?”丁峰元苦笑,片刻抬起胡子拉碴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在水寨里死掉的又不止她的家人。”
  有鱼一愣,嘀咕过一句:“当年水寨死过这么多人么?”
  他没等来回应,又觉得身侧有些发凉,反应过来挡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转头就发现脚边落下一堆衣服,而海苔——姑且算是海苔吧——正从里面拱出来。
  尾巴毛很短,全身毛凌乱,同时脸挺臭。
  按照以往,他已经把猫抱起来亲亲哄哄再吸吸了,可是现在……
  他盯着那双某些角度有些发绿的蓝眼睛,莫名觉得这蛊天惑地的挖煤工有点子烫手,僵过半晌,憋出一句:“这一身一百多块钱呢,别拱下面去了。”
  海苔很拽地乜过他一眼,甩尾从一边裤管爬上来。
  有鱼身体发僵,偏头任它动作,衣领歪斜,锁骨露出半拉,被踩了个浅红梅花印,皱眉下第一反应是——该剪指甲了。
  他这般想着,下意识抿了抿嘴唇,舌尖抵过下唇内侧。
  第28章 邻居
  海苔找了个位子窝着,虽然它大逆不道地踹着前爪,以半流体的猫猫挂瘫姿态,直接趴在了有鱼脑袋顶,尾巴正好充当围脖。
  后者掀也不是,不掀也不是,发型全乱了,脖子被扎得麻痒,姿态僵硬地蹲身把衣裤鞋袜扒拉起,团吧团吧塞进纸袋子里,生着点闷气回头继续蹭质询。
  遂更加郁闷地发现,话题已然岔出去好大一截,中间完全没听到。
  宋皎边记边问:“她一直都有自杀倾向吗?”
  丁峰元现下情绪稳定不少,半撑着脸,略显消沉地说:“是的,她有些抑郁,医生建议她少跟人群接触,多看看自然山水,多去些清净的地方待着。平时阿姨不敢单独带她出去,只有周末或者放假我会带她去附近转悠。一直吃着药呢,本来在慢慢变好,结果有次从九遐山回来后,就有点不对劲了。”
  可是九遐山在联会报备过,并赋有相关资质,一众道观里甚至还有联会的人,定期汇报工作。
  宋皎眉头一皱,伪装好的兔耳朵差点蹦出来,她按着帽子,一脑门官司地问:“哪种不对劲?”
  “就是……变得对未来重新抱有期待和目标,但不是真正转好的那种憧憬,她开始畅享……”丁峰元闭了闭眼睛,语气艰难,看样子至今难以接受,“和双方家人一起生活的未来。”
  宋皎:“……”
  “但后面她没有转成双相,或是某种妄想症,反倒是有点……精分症状,”丁峰元捻着手指,叹口气说,“医生说这不太符合常理。”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宋皎拿笔头戳过头发,暗中固定住耳朵,“我是说生前。”
  “今年五月多,刚分手那一个月吧,但她后面一直在给我发消息,我怕刺激她,想着循序渐进地断掉这段关系,就没有全面断联。”丁峰元脸颊肌肉抽搐,隐隐有些悲痛与后悔,“最后一次是六天前,下午两点多,她很开心地跟我说,她要去见她的父母了,要迎接崭新的生活了。”
  那天是丁峰元跨区报的警,也是他那一通电话,才让警员在相对偏僻的河段找到了将将落水的秦珍树。
  尽管后面,小姑娘还是抢救无效溺亡了,次日一早,尸体还莫名其妙失踪了。
  “我虽然……不愿继续和她组成家庭……”丁峰元分外伤怀,呜呜咽咽的,“但我还是想她好好活着,我给她留了钱的,我留了的……都是我的错……”
  宋皎一脸看惯的平淡,甚至有点烦男人哭,压着脾气说:“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有鱼捏过一只猫爪,在断续抽抽搭搭的背景音里,学着当时邰秋旻教授的方法试图运转自身灵力,结果没把自己的能力勾出来,反倒把姓邰的能力给勾了出来——
  桌案上的绿植悄悄伸出一截须蔓,刚好卡在宋皎和警员的视线盲区,卷住了丁峰元悲痛之余薅下来的半缕头发,眨眼送到有鱼掌心。
  后者敲敲猫咪脑袋,以气声问:“你能换到同那男人有关的地方去么?”
  再这么偷听下去,他们要么失足掉进雾里,要么被宋皎那组人发现。
  不过话说回来,联会安保系统也太次了,这样明目张胆偷听,居然没被当场抓获。
  海苔打过个大大的哈欠,像人身一般,略显嫌弃地捞过那截发丝,做出个合掌的动作。
  这次没有青金色的光芒,有鱼等过一会,听见阵渺远的摇铃声,寻着动静转头时,见雾里忽地涌出好多鳞翅目来。
  翅膀透明,轮廓像颜料随意勾画出来的,正折出流溢的灿金,不出半秒,把一人一猫严严实实地围将起来。
  “蝴蝶,不是蛾子。”邰秋旻将尾一扫,示意有鱼放轻松。
  强烈的失重感里,有鱼轻拽住那根作怪的尾巴,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能驱使这么多蝴蝶?”
  “蝴蝶食腐,”邰秋旻索性跳进他怀里,温温热热,团在他胸口,“说不定它们当年分食过我的肉呢,现在替我做做事怎么了。”
  有鱼一脸无奈:“蝴蝶寿命一周到几个月不等,你就瞎编排它们吧。”
  邰秋旻哼笑:“你真以为身死债可消哦。”
  话音刚落,有鱼双脚踩上实地,群蝶呼啦消散在空气里,一人一猫已然出现在某楼层间。
  有鱼顿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看摄像头。
  他仰头寻过一圈,没见着亮红光的监控,反倒觉得这里的构造很是熟悉——
  没有电梯,是有点破的楼梯房,一层四家住户,楼道不算敞亮,堆着些杂物。
  特别是出楼梯间左手边最里面那家,路都不算通,难以下脚,新岁里贴的廉价对联还没撕下来。
  那副对联加福字并没有好好贴在门上,而是门右侧的白墙上,规规整整的,显出个门的轮廓。
  虽然那墙的颜色已然称不上“白”了,有些泛黄。
  那些大红玩意儿略显歪曲地爬在黄渍里,昏昧光线下显得有些褪色,上面的黑字带给人眼一种流动的错觉——油墨晕染开,盯得久了,近乎显出一种毛发细细生长的质感。
  有鱼又皱着眉转过一圈,讶然确认出,这分明是自己在影视城附近租的旧房子。
  “你确定没有定错位么?”他些许凌乱道,顺着细钢条粗略封过的小窗口往外望,正逢晚间饭点,小区里没多少人在晃,“丁峰元怎么会和这里有关系?”
  对方那身衣服,单看质感和剪裁,高低是个都市白领,能住这么磕碜的旧楼?
  12区也没什么好单位,难不成……这是他父母的老房子?
  邰秋旻舔舔爪子,以一种你怎么敢质疑我的口吻道:“真巧,摆摆,说不定你早就被盯上了。”
  “为什么?”有鱼自暴自弃,“撇开尚算失败的社会身份,我至多不过一条鱼而已。”
  楼道灯光暗下,除却安全指示牌,一时只剩两颗忽闪忽闪的猫眼睛。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有鱼推开突然凑近的猫猫脸,“怪吓人的。”
  “因为我也很好奇,为什么呢,”邰秋旻眼瞳一亮一亮的,亢奋间略微竖起,显出两条翠色的窄缝,深不可测,他咕哝着,“为什么哪儿哪儿都跟你有关系,你到底有什么可让人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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