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可惜郑钱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满屋子琦宝里,搓着手不住感慨。
江诵食指指肚压在扳机上,皱眉咬了下后槽牙。
就在这堪称古怪的氛围里,乐知年感知到了某种接近。
不像是某种单一的实体物质,很难形容。
视野内正常,他的感官不自觉地往视域之外集中,前额发凉,灵台清明,后背毛燥一片,像是被无数带着倒刺的橡胶园艺手套似有若无地糊过。
螺丝落地,展柜的盖子似乎被顶开了,轻微磕碰声里,挤出了某种磅礴深厚的气息,带着股腥味儿。
不是腐朽的甜腥气,很淡,像是清晨山林间微雨蒸出来的土腥,闻着让人心情舒畅平和。
尽管在场四大只没谁感到平和。
絮似的呼吸声清晰起来,整个空间像在巨物体腔间持续共鸣,混浊而恼人思绪。
乐知年有一种错觉,周遭,包括极高穹顶看不见的位置,螺旋式的标本架上,数不清的“目”渐次出现,视线逐一落在他们身上。
与此同时,照明符的微光里,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他肩膀边缘探了过来。
字面意思上的,探,就像是从锯齿状的黑暗边缘无声生长出来的——
展柜里的家伙本该是被切碎了,但现下切片间仿佛有着看不见的连接物质,导致这玩意儿是一体的。
很滑稽,这种可伸缩性让乐知年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刀工完美的风琴土豆,拿竹签一串,可以串出去老长。
郑钱终于感到不对劲了,回头眼珠一瞪,小声哦豁了一句。
方恕生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就此拍晕自己。
江诵连开两枪,子弹在这些高透切片间穿射出清晰的弹道,打进地面,迸出一线火花。
而后这坨……变异版风琴土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兀自伸长脖颈——疑似——把有着豁口的脑袋半转过来,近距离“端详”过乐知年一阵,慢慢开始捏自己的脸。
“这……这玩意儿……居然……”当事乐稍显失语,也不管暴露不暴露了,飞快取下眼镜,去寻对方眼睛的位置。
那玩意儿已然幻出了小半张脸,冷不防出现石化状态,小声又呆板地“哦……”了一声。
子弹适时过来,终于打碎了变硬的部分,迸裂的石块被微型保护膜挡开。
“会拟态!”乐知年终于喘过这口气,喊出剩下的话,展柜居然是防弹的,但他依旧忧心忡忡地表示,“不能在这儿打!”
“我们赔不起钱了!”傀儡端着郑钱蹿出小房间,错过方恕生时,抄手将之捞起,夹在胳膊底下就跑,还被眼疾手快的江诵塞了把枪。
“按这些东西的贵重程度,坏了就不止赔钱这么简单了!”石化不知怎么停住了,卡在对方颧骨的位置,乐知年额头淌出了汗,眼周经脉直抽,哽着一股气说,“牠……”
江诵已然冲了过来,身躯顷刻白狼化,一嘴筒铲起他甩到背上,在后者的嗷呜乱叫里撒足追上傀儡,甩尾零帧开阵。
“轰——”
有烟无伤,熟悉的晕眩过后,眼前却不是素雅的乐正客房,而是……较为眼熟的山道,破破的。
“老大,你给大家伙开哪儿来了,”乐知年的眼镜丢了,捂着左眼,晕阵又晕狼,“这该不会是阴阳道吧!”
白狼脚步不停,表情空白了半秒,动着耳朵说:“我定的分明是车的位置。”
拜前酆都阎罗梁筠所赐,其手下干事信奉“遇事不决先下手,动手失利再跑路”原则。
江诵刚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在委托方那儿吃过几次闷亏,干脆发挥自身特长,把蛋壳车当做信标停在了近交通枢纽或是远离甲方的地界。
白狼东嗅嗅西嗅嗅,很疑惑,很不解,很暴躁,不住嘀咕:“我车呢?!哪个偷车贼!给爷滚出来!”
“同志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乐知年坐在狼背上,不敢抓毛发稳住身形,导致自己一直颠来颠来的,“这阴阳道不是说女性才能进吗?”
“熙家主的意思,好像只是某一种方法,”方恕生说,“我们可能又是误入。”
“我们遇见江肃华那天,”郑钱说,“她道……我们该是带着旧骨或是旧物……今天嘛……”
“在座几位谁是老不死或者老古董啊,”乐知年表示,“怎么可能是我们的问题!”
白狼开路,傀儡在后,方恕生被它倒夹着,头朝后路,导致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注意到后方情况的人。
他看见什么,又开始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往那头指:“是不是因为……牠……牠跟过来了。”
其余三只齐刷刷愣了半秒,扭头一看。
风琴土豆煮粘锅了——那玩意儿半趴在地上,被路灯灯光一照黄澄澄的,血管和肌肉纹路晶莹剔透。
大抵是阵法缘故,目前全部散架。
牠正挑着切片,把自己慢慢拼起来,听见动静抬起半残破半石化的脑袋,略一歪头,道:“哦……”
“牠到底在哦个什么啊!天爷!”乐知年看着那半张石化后酷似自己的脸,出离愤怒了,“这到底是诈尸还是实验体!话说切这么碎也能诈尸吗?!我就说神的尸体怎么可能不消散!还能几百年地存下来!乐正家根本就是在搞生物合成实验吧!”
“你个马后炮,”江诵被他嚷得耳鸣,抖着耳朵吼回去,“之前怎么不说!”
傀儡本就行动不便,撑着跑了这段时间终于不堪重负,轰地散成了白烟。
白狼在方恕生的尖叫里,一嘴筒铲过去,叼过他衣领抛起来,再次甩到背上。
后者抓过毛发,抵着乐知年的肩背倒坐着,害怕地举起枪,试图恐吓:“牠的眼睛是绿的,不对,牠又开始变了,剩下半张脸变成我了!”
郑钱行动灵活,自行在半空翻腾过一圈,双脚稳稳落地。
但他口袋里的东西不慎滑了出来,落地滚远。
白狼随意打眼一看。
那是一管透明双染骨骼标本,呈遨游态,手艺相当细致,连鳍纹都根根分明,来自哪里不言而喻。
“郝挣钱!”江诵喝道,颈毛竖起。
“我错了,”郑钱把标本捡起来揣好,认错飞快,死不悔改,“我就是看里面的鱼从没见过,带过去研究研究。”
“鬼扯!你就是看它猎奇又好看,顺出来卖的!”乐知年大声拆台。
“哎呀哎呀!我才不是那种人咯!”郑钱跑得跟鬼撵似的,两条小短腿倒腾出了无影脚的架势。
那东西还没把自己拼好,但现下不知怎么有些生气,大抵是觉得他们跑太快了,正盯着这边嘶声。
白狼毛发温暖,自带安全感,方恕生的注意力被短暂转移,重点岔了:“你真姓郝啊?”
郑钱摆手表示,模样莫名娇羞:“俗名,俗名哈。”
方恕生又说:“可是你这跑步姿势好眼熟。”
郑钱突然想起来,他俩还没就九遐山一事互通有无,毕竟再见后,他一直是只豆丁:“……”
方恕生也只是随口一说,再定睛时冷汗唰地下来了,提醒道:“牠不见了!”
白狼紧急刹爪子,尾巴一卷,把郑钱也捞到了背上。
这是条直道,起码视觉传达上是这样的。
现在他们站在山路中央,有雾漫过来,砍刀似的斩断了这道,在前沉聚成一大片黑糊糊的介质。
“咔咔咔——”
路边杂草里突然传出什么动静。
“牠过来了!”方恕生开了两枪,估计是想警告一番,没有往草丛里打,而是从草面飞过去的——虽然依他的枪法,目标好端端站着,也不一定能瞄准——后坐力下,撞到了乐知年的脑袋。
后者表示:“我时常被我的队友痛击。”
“哎呀哎呀,”郑钱说,“是我的宝贝傀儡!”
杂草被一双木制手分开,长相十分抽象的傀儡们跟蘑菇似的挨个冒出来,咔咔咔,莫名委屈地砸嘴巴子。
郑钱侧耳听过,将它们一收,道:“有鱼和江肃华过了河,被伪物接走的。”
“那我们也过好了。”乐知年提议。
“真的要过吗?”方恕生说。
“来都来了。”郑钱开始揪白狼的浮毛,“江队,借你的毛一用。”
说着,他从他的万能小布包里掏出来一打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白毛浮绿水。
方恕生歪头去看,见那背面有行极小的注意事项:内行专用版,淹死概不负责。
郑钱执符掐诀的时候是最靠谱的,不管男相女相,都有一种潇洒利落的感觉。
但江诵对此持保留意见,嘴筒子直抽抽:“你好歹变只筏。”
那符纸集结成一只小小的浮盘,外围有着一圈白毛,看着挺精致,正好落在了……白狼的腹部。
于是,英明神武的江队长,不情不愿地踱步过去,不情不愿地伏上河道,不情不愿地伸出前爪,刨几下水,收回来,再伸出后爪,刨几下水,收回来,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