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用眼睛丈量了下床榻到窗户的距离,抽出发带,一个漂亮的下腰,白绸飞射而出,啪的一声抽开了直棂窗。
  做完后,季月槐都快被自己耍杂般行云流水的动作给逗笑了。
  他想,幸亏自己学的是《小千千灵绸》,而非《大千千灵拳》或《中千千灵棍》什么的。要不然,还真是没辙。
  阳春的暖风宜人,悄然吹入室内,季月槐靠在床柱,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香,将连续几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季月槐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季月槐揉了揉眼,翻身下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找着人。
  没有人啊。
  季月槐呆呆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莫名空落落的。
  他推开连接后院的穿堂门,虽仍未寻得某人身影,一股氤氲的蒸腾热汽却扑面而来。
  啊,有人在沐浴,季月槐尚未彻底睡醒,有些许迟钝地想。
  后院是处温泉,池水引自山间清泉,经地火蒸煨,终年雾霭袅袅,犹如半步蓬莱。
  泉畔有苍松一株,其枝头悬铜铃数枚,风过时叮咚作响,与泠泠泉声相合,甚为风雅。
  一扇屏风矗立于松下,其上绘有“四君子图”,笔意空灵,风骨嶙峋,阻隔了他人的视线。
  不过,绢帛轻薄且微微透光,隐隐绰绰地透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他双臂舒展开,随意地搭在池畔的青石上,头微微后仰,散落的几缕发梢仍在滴水。
  他的姿态放松惬意,但身体轮廓依然分明,手臂肌肉如刀刻斧凿,似蜿蜒巍峨的山脉,自肩头延伸至指尖。
  愣了半晌,季月槐登时有些不自在,他悄悄挪动步子,想趁秦天纵不注意退场。
  “去哪儿。”
  秦天纵的声音响起,他像后脑勺长眼般唤住了季月槐。
  出去呗,还能去哪儿呀。
  季月槐暗暗回怼,但对刚刚因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人,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的。
  他只得停下脚步,席地坐于廊轩,安安分分地做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小侍浴。
  “一起?”
  “……不了,先来后到。”
  二人一时无话。
  按说,现在弹琴奏乐最为应景,可季月槐于此道是一窍不通,总不能拍手为秦司首喝彩吧。
  他只好继续干坐着。
  不多时,只见屏风后的人转头看向他,劲窄而结实的腰身线条微微绷紧,于水雾中时隐时现。
  “坐的真板正。”秦天纵淡淡道,“是在听夫子授课么?”
  “……秦司首,专心沐浴。”季月槐顿了顿,又加了句,“好不好?”
  “有点难。”秦天纵道。
  季月槐无奈地想,哪里难呢?
  又想,这时是不是该说些俏皮话,比如“难道要我帮你擦背吗?”之类的,活跃下寂静的气氛。
  但季月槐转念一想,以秦天纵的性子,多半会不假思索地说好,遂作罢。
  终于,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秦天纵洗好了,开始在屏风后面更衣。
  季月槐视线无意略过此景,不知怎的,瞬间觉得脸颊烧得慌,比方才赤着上半身还要“不堪入目”。
  他低下头,轻轻踢了脚草间的小石子。
  秦天纵带着未散尽的热气走至他身前。
  季月槐继续低着头,关心道:“身子好些没?”
  “好多了。”
  秦天纵衣襟大敞着,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没擦太干净,还泛着润泽的水光。
  真是个敞亮人。
  季月槐忍不住腹诽道。
  “不去洗洗?”秦天纵问他。
  讲实话,季月槐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但他又爱干净,此时此刻真的好想泡泡温泉,熨骨涤足,以去尘劳。
  “行啊。”
  季月槐纠结再三,还是说好。毕竟都是男子,有何可害臊的。
  “我去差人换水。”
  “不必不必,那就太浪费了。”
  此话一出,季月槐忽觉不妥,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只得不自在地抿唇笑了下。
  秦天纵见他这副别扭的模样,眼角微微下压,也笑了。
  第22章
  季月槐站在屏风后面,一件件地褪去衣裳。
  本是件不假思索的事儿,但他却感到格外有碍观瞻。
  他寻思着,就是光明正大地站人面前脱,可能也比在屏风后脱要来的好些。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后悔,季月槐只得手上动作再麻利些,好早些下池子。
  但人就是如此,越想不在意什么,就越在意。
  季月槐实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秦天纵此刻是在作甚,于是,就趁解腰带的功夫,往外撇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连自己解玉扣的都吓得一哆嗦。
  只见秦司首哪儿也没去,就这么大马金刀地正对自己坐着,长腿岔开,手掌稳稳搭在膝头,如炬的目光几乎要将这薄如蝉翼的绢帛看破。
  其实季月槐很想稍微制止一下,但“你转过去”这种话,他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多年旧识,又是兄弟一场,实在不必要这样矫情。
  褪尽里衣,季月槐踏入温泉。
  瞬间,温热如春的池水没过胸膛,最后一丝寒意也被驱散。
  季月槐整个人都松弛开来,身体渐渐变得轻盈,仿佛所有的烦恼与愁绪都被池水托举,浮出了水面,随雾气氤氲而去。
  泡着泡着,身子骨几乎要泡融化了,可人的心镜,却是越来越清明。
  季月槐闭目轻叹,思绪万千。
  他与秦天纵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四面梅兰竹菊。他们之间的壁障,比之还要厚的多。
  首先,他们俩的主要矛盾,仍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
  他跟着秦天纵回雁翎山庄也好,秦天纵随自己四处漂泊也罢。都不是长久之计。
  于自己,新仇旧恨未了,安身立命之处难觅。
  于秦天纵,他到底是镇恶司司首,肩上扛着护佑苍生的担子,哪可能黏自己一辈子。
  其次,季月槐问心有愧。
  他并未告知秦天纵那夜的真相。
  他在信中歪歪扭扭,但言辞恳切地写了很多,解释了碰见大少爷纯属是误会,还有,秦连巍的死与他毫不相干。
  可最重要的,他选择避而不谈。
  为何他会出现在老庄主的寝殿?
  秦天纵不知道,却从没有逼问季月槐。
  他的仁慈,纵容了自己长久的逃避。
  古人云“不破不立”,可季月槐总是舍不得打破,就算代价是二人的关系,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他以为这是心软,其实大错特错,这叫软弱。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季月槐想。
  穿堂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秦天纵出去了,不知是去做什么。
  季月槐暗下决心,要在他回来后,敞开心扉地谈谈。
  *
  “这些是……什么?”
  季月槐望向木桶,疑惑地问道。
  “梅花。”
  秦天纵言简意赅,抓出一捧沾露水的粉白花瓣,展示给他看。
  季月槐当然认识梅花,也闻出了其清冷的梅香,但他不知道秦天纵拎来这么一大桶,是要做什么。
  “真香。”季月槐情不自禁地喟叹,“是哪儿来的?”
  “万剑楼后山。”秦天纵补充道,“傍晚时分送来的,当时你睡了。”
  “那片……千年梅林里的?”
  “对。”
  “久负盛名。”季月槐捻起一片,陶醉地闻了闻,“可有什么功效?”
  “泡完身上很香。”
  “哈哈,这样吗?”
  季月槐暗想,还真是朴实无华的用处。
  秦天纵将花瓣泼洒于池水中,转身欲走,却被唤住了。
  “且慢。”
  季月槐笑盈盈地掬了捧池水,挽留道:“秦司首何不一起?这白梅是时令花,不是每次都能碰上的,更何况下次再来这儿,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理由,生怕言辞不够恳切,态度不够真诚。
  势必得抓住这个坦诚相见的好机会,将话给说开了,季月槐想。
  秦天纵闻言,眼神顿时有些古怪,视线略过季月槐的裸背,其上的刀疤尚未结痂。
  “可以吗?”
  秦天纵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在问季月槐,反倒是像在问自己。
  季月槐忙不迭地点头:“两个人聊聊天也是好的,这么大的池子,独自待着,怪冷清的。”
  秦天纵直视他三秒,下颌微微绷紧。
  季月槐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秦天纵开始脱外袍。
  季月槐别开脑袋,看向远处。
  梅花瓣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将池面盖的严严实实的,季月槐只能看见对方锁骨以上的部分。
  季月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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