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嘛!”
  阮文华笑。
  宋老爷子点头,眼神里充满忆往昔的感慨。
  宋满斟好茶,将壶摆在一边。
  ‘磕托’一声清响。
  宋老爷子转过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满,“满儿今天这身穿得像样,端庄大气。”
  和宋隽言说的一模一样。
  宋满不觉看向阮文华。
  阮文华脸色一变,立即笑道:“本来穿的旗袍,也是挺漂亮的,后来叫沈小姐换了这一套。”
  宋老爷子挑眉:“知因那小姑娘瞧着不像是能选这样式衣服的人?不过,满儿和知因如今关系这么好了?”
  半月前,宋老爷子动身前,两家人吃过饭。
  那时是宋满和沈知因第一次见面。
  只是去之前,宋满并不知情宋隽言要联姻这事。
  临到饭桌上从别人口中知道,宋满瞬间没控制好神情,被沈知因瞧见了,还打趣她。
  “满儿妹妹不用担心,等我嫁进来,我和你叔叔一块疼你。”
  宋隽言也附和。
  宋满当时满腹怨怼地看向宋隽言。
  她不是不清楚像他们这样家庭,没有所谓‘婚姻自由’可言,嫁谁都是权衡,努力让‘利益’这棵大树更牢固更粗壮。
  可是宋隽言不该瞒着她。
  毕竟他明知道下午要吃这顿饭,上午还和她在公寓里疯狂。
  当时她兀自沉浸于对宋隽言的谴责中,脸色不自禁太差,以至于沈知因膈应上,后来两人相处便多了一层隔膜。
  宋满思绪辗转,不过一刹。
  阮文华接宋老爷子的话,不阴不阳地道:“真好,也不至于今儿做些事惹人糟心了。”
  宋老爷子眉头一蹙,“什么事?”
  阮文华当然不敢把下午那些来龙去脉撂给老爷子听,含含糊糊说:“今儿下午桃源里打牌,故意把水泼满儿身上。”
  宋老爷子敏锐注意到那两字。
  是不是故意有待商榷。
  不过他这大儿媳话里怨气不少。
  宋老爷子这时才看向,坐在沙发里一径沉默的宋隽言,问:“是吗?”
  宋隽言不明情绪地‘嗯’了一声。
  宋老爷子喉咙比刚才更沉了,“嗯是什么意思?她故意泼的?又怎么泼的?你不替你未婚妻说清楚?让你嫂嫂他们一个劲乱猜?让我乱猜?”
  话音才落,宋老爷子眼眸突然一眯,“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宋满看过去。
  宋隽言脖子红了一块。
  宋满心头一紧。
  是她在包间拿旗袍打他的那一下。
  第23章 他是,贱货生的小贱种
  宋满感觉宋隽言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下一秒,他道:“不小心撞的。”
  “不小心撞的?”宋老爷子冷哼,“能撞成这样?是不是又在哪里鬼混,惹了你未婚妻不开心,这才把气撒在满儿身上?”
  宋隽言是私生子。
  当年南方闹灾,宋老爷子临危受命,率先去抗洪。
  这一去便去了五六年。
  等回来,随宋老爷子上门的,还有一个宋隽言。
  这一幕直接把宋老夫人气晕了过去。
  宋老夫人和宋老爷子是一个大院出来的。
  婚前被说‘青梅竹马’。
  后都被夸‘伉俪情深’。
  但感情的忠贞本就违背天性,无论多坚不可摧,都经不住时间磋磨,也熬不过异地隔阂。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其他事还能从法律上来找补,感情,除了道德谴责,根本没用。
  宋老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这点,本来一直说着要向机关申请离婚,后来在医院静养了一阵儿,出院便点头同意让宋隽言进门,甚至不介意对外说是她的二胎。
  宋老夫人大度的行为,叫宋老爷子愧对。
  又赶上‘计划生育’,宋老俩口被查,要不是先前宋老爷子南方抗洪有功绩,宋隽言这一茬,只怕不止让夫妻两人双双降职这么简单。
  看重脸面的宋老爷子,便把宋隽言看做思想偏差的产物,人生的污点,一直是能忽视就忽视,不能忽视打发宋廉明去管。
  前些年宋隽言做出了点成绩,宋老爷子才舍得看一眼他。
  宋廉明打圆场似的说:“隽言年轻,血气方刚嘛,等结婚了就好了。”
  宋老爷子听了更气,指着宋隽言骂:“不知道在哪里学到这样的肮脏气!”
  阮文华也劝:“圈子就这么大,混不吝的多,隽言难免沾染些。”
  宋老爷子冷哼,“那我怎么没见廉明乱搞?”
  阮文华意味深长,“都说三岁定八十嘛,廉明自小被母亲带着,自然性子什么都像母亲一点。”
  说起宋老夫人,宋老爷子脸上露出怅惘神情,他点点头,“是了,葛燕的孩子怎么会差呢。他不是葛燕的孩子,自然……”
  余光瞥见宋隽言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淡,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感,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站起来!”
  宋隽言沉默起身。
  宋老爷子年轻时有一米八,是那个年代顶顶的大高个。
  但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日渐佝偻,还是宋隽言太高。
  此时和他面对站着,宋老爷子竟有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惊怖之感。
  宋老爷子怔了一怔,方才骂道:“你怎不跟你哥好好学学!他成年参军,学业也不曾落过,年年都是第一!后来参加工作,也一直刻苦,勤劳!”
  接下来的数落,是家常便饭。
  对外,宋隽言是宋二公子,是一家人。
  阮文华再怎么瞧不上,都得摆一摆样儿。
  回了家,门一关,里子、面子,统统没有。
  宋隽言就只是个私生子。
  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阮文华见惯不怪。
  何况,这本就是她故意挑起的事端。
  她喜闻乐见得很。
  宋满却越听越揪心。
  她第一次到老宅时,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站在窗边,听宋老爷子的辱骂,脸上落着破碎的太阳光,像是陈旧的事物,破碎、孤寂,时间淌过也寂静无声。
  李姨趁此弯下身,同她小声说:“离他远点,一个贱货生的小贱种!”
  第24章 回忆,是一把刀
  许是怕宋满年纪小,听不懂,李姨又提醒道:
  “我跟侬港他是坏小孩哩,成天打架惹事,满嘴脏话,家里大人都不喜欢他的哩。侬要是挨近了学到什么坏习惯,大人也讨厌了侬,要把侬送回去,侬可是不要哭鼻子哦。”
  宋满太害怕被送回去。
  孤儿院好,院长妈妈对她也好。
  可孤儿院有那么多孩子,她性子弱,不爱说话,难免会受到一些欺负。
  她不想回去,也渴望有个家。
  所以在宋隽言同她打招呼时,她心一横,硬生生地躲在了阮文华身后,那架势,简直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阮文华因此夸她。
  为了得到大人的肯定和夸赞,此后的每一天里,她都如法炮制,把宋隽言当做空气。
  可即便如此,她仍活得十分小心,生怕做错一丁点事。
  她在孤儿院听被退回来的小伙伴说过,明明自己已经努力迎合他们的心意了,他们似乎也真接纳了自己,可往往摔破一个碗,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会觉得‘这孩子秉性不太好’,把他们退了回来。
  有血缘的尚且被扔弃,何况没血缘的。
  但彼时的宋满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有些事情能控制。
  有些生理上的,她太小,不懂,也控制不住。
  有天晚上,宋满睡觉突然感觉身下一阵热流。
  惊醒过来的宋满看着脏了床单,哭得要多绝望就有绝望。
  就在她以为第二天早上被保姆阿姨发现,自己必会被送回去时,门被敲响了。
  宋满至今都记得那一幕。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
  十岁出头的宋隽言站在灯下,头发有点乱,似乎才睡醒。
  他语气不耐烦,“你哭什么?”
  或许是当时的光太暖,将他的眉眼染出了几分家常可亲。
  又或许,与他第一次相见时,她就已然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宋满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
  宋隽言一顿,那个瞬间,宋满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下一秒他声音都软和了下来,问:“我能进来吗?”
  宋满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宋隽言进房后没多说,利索地给她换下床单,拿进卫生间。
  等宋满意识过来,急匆匆跑进去,便看到宋隽言站在盥洗盆边,就着那一块污迹搓洗。
  白炽灯下,他低着头,露出白凉的颈骨,分明应当让人似觉清霜一样冷漠,可宋满竟感到一种恍惚的温情。
  那个瞬间她本该羞赧,倒不知为何一径站在那儿,定定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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