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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32节

  “求殿下成全。”
  雪珠子飘落在沈鸢肩上,泅湿了衣襟。
  御寒的狐裘早掉落在地,沈鸢一身半旧的青绫袄子,身影瑟缩在北风中。
  半边身子僵冷,如坠冰窟。
  沈鸢不知自己磕了多少次头,不知自己求了谢清鹤多少回。
  她只觉身子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模糊。
  头晕目眩,沈鸢渐渐跪不稳,渐渐……说不了话。
  嗓子沙哑干涩,喉咙呛出血,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唇齿间。
  沈鸢身子晃晃悠悠,似杨柳无力左右冬风。
  她长跪不起,额头伏跪在地,凄厉嗓音在风雪中摇曳,如黄鹂泣血。
  可谢清鹤。
  从始至终,谢清鹤眼中都不曾有过片刻的波澜起伏。
  策辔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
  朔风拂起谢清鹤的金丝羽缎斗篷,如墨黑眸隐在呼啸雪夜中,那双凉薄黑眸淡淡掠过沈鸢。
  “让开。”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如尖锐刺刀和沈鸢划开界限。
  谢清鹤薄唇张启,眉宇间浮动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
  沈鸢不可置信扬起脸,她双手仍撑在雪中,支撑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身子。
  谢清鹤陌生的眉眼落在沈鸢漆黑瞳仁中,泪水模糊她的双眸。
  沈鸢看不清所有,看不清谢清鹤。
  可不知怎的,她觉得这才是自己第一次看清谢清鹤,看清他从前藏在温和眉眼后的冷漠无情。
  “你们还不过来!”
  得到谢清鹤的准信,沈父扬臂,迫不及待指使奴仆婆子上前,他气喘吁吁,“将二姑娘拖下去,省得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语毕,沈父躬着身
  子上前,还想着替自己说好话:“殿下,这事是小女莽撞,还望殿下……”
  一语未落。
  沈鸢突然推开婆子桎梏自己的双臂,朝谢清鹤趔趄跑来。
  “清鹤,清鹤!我求你,我求你救我……”
  她不顾礼仪尊卑,不顾旁人看自己异样鄙夷的目光。
  沈鸢如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攥着谢清鹤的斗篷不肯松手。
  “我不想嫁人,求你、我求你别让我嫁去苏家。”
  她不想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不想充当沈父巴结高官的青云梯。
  沈鸢泣不成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上气不接下气。
  撕心裂肺的哭声伴着冷风在半空盘旋,沈鸢泪流满面,她叠声哀求。
  “我求你、我求你了,清鹤。”
  “你帮我,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嫁人。”
  沈鸢嗓音哽咽,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言语。
  双足逐渐无力,身子缓慢往下滑,泪水如断线的珠帘,颗颗往下坠落。
  抓着谢清鹤斗篷的指尖僵硬通红,沈鸢骨肉都渗着冷意。
  目光慢慢往上。
  她看见谢清鹤面无表情甩开自己,听见他阴沉着脸和沈父说了什么。
  沈鸢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怔怔望着谢清鹤。
  眼前的一幕幕好似在崩塌,和谢清鹤在乡下的那些过往如被人泼上浓墨,再也看不清摸不透。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不由分说架着沈鸢往后拖去。
  那一角斗篷渐渐从沈鸢指尖滑落。
  雪珠子凝聚在沈鸢指尖,化成透骨的冷意。
  她看着谢清鹤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他不留情面拂开自己,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谢清鹤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不曾有过片刻的停留。
  他甚至连犹豫也没有。
  婆子力大如牛,任凭沈鸢如何挣脱都无动于衷。
  长街在晃动,在倒塌。
  耳边是沈父怒不可遏的骂声,长指对着沈鸢,破口大骂。
  “那是太子,你以为你是谁?把她给我带回府,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她踏出房门半步!”
  是了。
  谢清鹤是太子。
  那样的天潢贵胄,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会愿意让旁人知晓自己同他的关系?
  怎会乐意旁人知道他在乡下的不堪过往?
  沈鸢忽然低低笑了两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抚着心口,猛地咳出一口血。
  沈鸢彻底晕倒在雪地中。
  ……
  沈府彻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日。
  府门洞开,婆子手持珐琅戳灯,匆忙往佛堂走去。
  “夫人,沈二姑娘找到了。”
  嬷嬷喜笑颜开,长松口气。
  明亮的烛火在她手中摇曳,照出她沧桑年迈的一双眼睛。
  沈夫人立在廊庑下,捻在指尖的佛珠停止转动。
  她悠悠睁开双眼,目光缓慢落在花墙上的婆娑树影:“知道了。”
  转首侧眸,楹花木门紧闭,半点光影也透不出。
  嬷嬷心领神会,俯身开门,为沈夫人挽起猩红毡帘。
  佛堂彩烛辉煌,影影绰绰。
  沈殊跪在蒲团上,闻得母亲的脚步声,她立刻起身转眸。
  对上嬷嬷一双弯弯笑眼,沈殊踉跄往后退开半步,跌坐在蒲团上。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她怎么会……”
  沈夫人面色凝重,往旁瞥一眼。
  嬷嬷颔首,挥挥袖子,带走屋里侍奉的婢女婆子。转眼,佛堂只剩沈殊和沈夫人两人。
  母女俩相互对峙,一高一低,一站一坐。
  沈夫人缓缓踱步至彩烛前,亲自上香。她目光淡然平和:“你以为她真能离开汴京?”
  沈殊半跪在地:“怎么不能?”
  她梗着脖子,反唇相讥,“若不是母亲从中作梗,向父亲通风报信,只怕小鸢早就离开了!”
  重重一巴掌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骤然在佛堂响起。
  沈夫人气急攻心:“若不是我,你父亲只怕早将你打死了!”
  胸膛上下起伏,沈夫人扶着香案。
  “就算你父亲饶过你,苏家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苏家是好糊弄的,若是知道你误了苏亦瑾的性命,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
  从小到大,沈夫人只对沈殊说过两次重话,回回都是因为沈鸢。
  沈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
  “害人精,那母女两个都是害人精,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沈殊一只手捂着脸,为沈鸢抱不平。
  “小鸢的事同她姨娘有何干系?她从小就养在我院子,若是被人带坏,那也只能是我!”
  沈夫人怒目而视:“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当初我就不该答应让她留在你房里!沈殊,你如今是为着一个外人,顶撞你母亲吗?”
  烛火摇曳,昏暗光影徐徐流淌在沈殊脚边。
  一滴泪水无声从她眼角滚落。
  “她不是外人,她是……我的妹妹,是我亲手养大的妹妹。别的小孩第一次会说话,都是喊娘亲,只有她喊的是姐姐。”
  沈殊眉眼低垂,泪水溢满眼眶,“她叫我姐姐,我怎么能、能不护着她?”
  泪如雨下,沈殊低声啜泣,泪流不止。
  她想起自己第一回 见到沈鸢,那会她还小,不会说话,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之中。
  碰见别人都是号啕大哭,只有看见沈殊时,才会咧嘴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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