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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33节

  那会沈鸢差点被生母掐死,沈父怕落得后宅不宁的名声,无奈之下只能将沈鸢送到沈夫人膝下。
  本来也只是权宜之计,谁知那小家伙竟意外入得沈殊的眼缘,此后随沈殊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沈鸢牙牙学语时,是沈殊陪着;蹒跚学步时,亦是沈殊教的。
  沈殊在外人眼中嚣张跋扈,唯有对自己这个妹妹有求必应,恨不得摘星捧月哄她开心。
  直至沈鸢生母出事。
  沈殊自以为能护住沈鸢一辈子,不想她只是回了趟外祖家,沈鸢便让人拐走,还差点死在歹人手中。
  “小鸢很乖,没有我的话,她定不会私自跑出府。”
  沈殊哑着嗓子,怒目切齿,“是父亲,是他故意……”
  沈夫人勃然大怒,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溅起满地的碎片:“你给我住嘴!”
  “人在做天在看,父亲既有胆子买通歹人残害小鸢,怎连说都不敢让我说了!”
  “你——”
  沈夫人疾言厉色,指着沈殊的手颤颤巍巍,差点伸不直。
  她原也是高门大族出身,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会仍被沈殊气得发抖。
  迎着沈夫人愤怒的双眸,沈殊半点畏惧也无。
  她扬首,双眼呛出泪花。
  “母亲,我听你的话。”
  沈殊似是陷在过去的回忆中,喃喃出声,“你说若是想护小鸢周全,就不能让父亲记起还有她这个女儿。”
  这话沈殊听进去了,也相信了。
  小的时候或许还将信将疑,可这些年年岁渐长,沈殊才逐渐懂得沈鸢为何会在那夜让歹人掳走。
  沈父痛恨姨娘与他人私通,害自己颜面尽失,连带着看沈鸢也不顺眼。
  他本是想让沈鸢无声无息死在歹人手中的。
  沈殊气愤不已,为沈鸢不值,也为她鸣冤。
  “小鸢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可父亲为何还是不愿放过她。母亲也知苏家是不好得罪的,我有母亲护着尚且不敢同苏家对立,那小鸢呢?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沈殊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风雪飘摇,疾风在窗下呜咽。
  沈夫人身心俱疲,一步一步离开佛堂。
  佛堂廊下垂手侍立的都是她的心腹婢女,不怕他们说漏嘴。
  沈夫人揉着酸胀的眉心:“这两日盯着她,二姑娘出嫁前,不许殊儿离开佛堂。还有,今夜之事,不许任何人提起半句。若有人问起,就说殊儿被我拘在佛堂抄经。”
  嬷嬷点头,温声安慰:“夫人放心,都吩咐下去了。这佛堂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敢嚼半句舌根。”
  嬷嬷欲言又止。
  她一直站在门口伺候,自然也听见里面母女两人的争执。
  嬷嬷叹口气,好言相劝:“待姑娘大了,自然会懂夫人的一片苦心。”
  沈夫人摆摆手,满腹愁思落在紧皱的双眉间。
  “别的事我也不敢指望,只求她莫要招惹是非,平平稳稳过完
  这一生,我就知足了。”
  佛珠再次捻在手上,沈夫人轻声念了两句佛。
  “那个赵妈妈……如今在何处?”
  “还在柴房关着呢。”
  沈夫人漫不经心转动佛珠,眼中掠过几分凉薄。
  “主仆一场,明日给她家里送去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好好为她操办后事。能为主子效力,也算她的造化了。”
  这是留不得赵妈妈的意思了。
  嬷嬷面不改色:“夫人仁慈,赵妈妈若是知道,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
  沈鸢昏睡了半夜。
  晌午将至,日光满地。
  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有沈殊,有谢清鹤。
  眼皮沉重,沈鸢嗓子干得冒烟。
  入目还是自己在沈府的厢房。
  青纱帐慢低垂,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中点着安神香。
  隔着黄花梨木嵌玻璃仕女图屏风,松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帐中。
  “一碗燕窝粥罢了,厨房怎会没有?定是那起小人踩低捧高,你让开,我倒要问问管事,姑娘如今还未出嫁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想向苏家如何交待!”
  ……出嫁?
  苏家。
  袅袅青烟弥漫在沈鸢眼前,她缓缓回神。
  许是刚历经一场大悲大怒,沈鸢心口涌起一阵接着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她一手扶榻,连声咳嗽。
  松苓忙忙转过屏风,拿茶碗在热水中滚了一周,她双手捧着茶杯,小心翼翼递到沈鸢唇边。
  “姑娘,仔细烫。”
  她轻声细语,“你如今伤了嗓子,可得小心护着,再不能如先前那样莽撞。
  松苓强撑镇定,可眼中的红血丝却怎么也瞒不住。
  话犹未了,簌簌泪珠滑落鬓角。
  松苓匆忙拿手背擦拭,可越用力,眼泪流得越凶。
  沈鸢无力递出一张帕子:“给。”
  松苓垂首敛眸,自责不已:“姑娘怎么那么傻,若是早告诉我,我也好、好帮着姑娘。”
  一面垂泪,一面絮絮叨叨。
  “我知道姑娘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大姑娘也不让我说,可从前在……”
  松苓一时嘴快,竟忘了沈鸢的忌讳,差点说漏嘴。
  沈鸢掀起凤眸,竭力压住喉咙的咳嗽声:“从前什么?”
  眼角瞥见枕边拿丝帕裹着的玉佩,沈鸢福至心灵,拿起来仔细在掌心端详。
  玉佩的纹路她少说也瞧过百来回,她一直以为这玉佩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如今想想,处处透着破绽。
  母亲那样怨恨自己,巴不得勒死沈鸢,这样的人,怎还会给沈鸢留念想。
  “这玉佩是我给你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沈殊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沈鸢双眉紧皱,额前隐隐作疼,似有人拿棒槌敲落在自己头上。
  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金戴银,腕间的镂空鎏金铃铛清脆响亮。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一手抱着纸鸢,眉开眼笑朝杨柳下的女子跑去。
  “姐姐姐姐,你瞧,小鸢做了纸鸢。”
  “姐姐,你手里拿的什么,好吃吗?”
  “姐姐,怎么你有夫人送的玉佩,我就没有,母亲她……她连见我一面也不愿。”
  女子嗤之以鼻:“这有何难,我送你就是了。一枚玉佩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惦记。等会我让人去开库房,你喜欢什么只管挑去,不必问我。”
  ……姐姐,姐姐。
  沈鸢喃喃出声,眼前水雾氤氲,一滴泪水砸落在玉佩上。
  松苓大惊失色,正想着扬声请太医过来。
  沈鸢伸手阻拦:“我、我没事。”
  晕晕沉沉,沈鸢头重脚轻,她一只手抓着帐幔,惨白的薄唇透着病中的孱弱。
  松苓泪眼婆娑:“姑娘这是……都想起来了?”
  沈鸢峨眉蹙起,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点。”
  她想起自己幼时常跟在沈殊身后跑,想起她送自己的玉佩。
  沈鸢小时候那样无法无天,多半是沈殊的功劳。
  她倚在青缎迎枕上,三千青丝柔顺滑落在手边,任由松苓伺候自己吃药。
  松苓小声絮叨,眉眼难掩雀跃:“这也无妨,常言道病去如抽丝,兴许过些日子,姑娘就都想起来了。”
  她抚掌,粲然一笑:“大姑娘若是知道这事,指不定得乐上天。”
  沈鸢遽然一惊:“她……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话落,沈鸢翻身下榻,急不可待想要出门寻人。
  松苓赶忙拦住:“姑娘放心,大姑娘在夫人那里呢。有夫人在,老爷不敢做什么。”
  沈鸢半信半疑望着松苓。
  松苓打包票:“这话我不敢扯谎,姑娘自己去府上打听一圈就知道了。”
  她挽唇,故意说些俏皮话哄沈鸢,松苓夸大其词,笑着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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