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72节
雨雾飘摇,明家的奴仆立在抱厦前,窃窃私语。
“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待将军回府,只怕又得落二姑娘埋怨了。”
沈鸢脚步轻顿,不由自主握紧谢时渺的手腕。
她不记得明家还有一个二姑娘。
奴仆朝外盯着雨幕,眼中带笑:“说来也是多亏了二姑娘,自打将军带她回府,脸上笑容也多了不少。我听说二姑娘是将军在塞外捡的,这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日刚好是大姑娘的忌日。将军本是出去散心,谁能想到回来时马背上多了个孩子。兴许是大姑娘在天有灵,知道将军心中愁苦,所以才让二姑娘陪伴二老。”
“这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怪道将军和夫人对二姑娘那样好,说不定那就是大姑娘转世。”
奴仆交头接耳,不曾留意到沈鸢和谢时渺。
谢时渺本想出声呵斥,对上沈鸢的目光,又默默随沈鸢转过拐角。
雨幕茫茫,风声呜咽,犹如故人在低语。
沈鸢望着风中摇曳的树影,若有所思。
谢时渺晃晃沈鸢的袖子,忧心忡忡:“母后,你怎么了?”
沈鸢遽然回神,她挽起唇角:“没什么,我们走罢。”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鼓楼的钟声。
崔武亲自送明将军出门,而后又折返。
“陛下,娘娘在偏殿。”
谢清鹤眉眼间的倦色消失殆尽,起身匆匆往外走,眉间紧皱。
“她何时来的,怎么没人通传?”
崔武毕恭毕敬:“娘娘等了约莫有两个时辰了,下官本想告诉陛下,可娘娘特意叮嘱,不让打扰陛下和明将军议事。”
他躬身,亲为谢清鹤挽起毡帘。
“娘娘本是陪殿下一道过来,后来殿下赶着去南书房上学……”
不必问也知,沈鸢留在偏殿,是谢时渺的主意。
转过一扇紫檀点翠嵌象牙高士山水屏风,殿中松檀香清雅。
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上伏着一人,沈鸢一手撑在眉间,昏昏欲睡。
松垮的广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白净精致的手腕。
崔武无声退下。
殿中悄然无声,谢清鹤眼中的冷冽散去,眉宇多了几分温和。
昏黄烛光跃动在谢清鹤眼中,照亮谢清鹤棱角分明的下鹤。
他无声踱步至沈鸢身后。
氅衣解下,悄无声息披在沈鸢肩上。
目光落在香案上的铜胎画珐琅蓝花攒盒,谢清鹤眸光忽滞。
周身的狠戾和戾气在这一刻都收尽锋芒,谢清鹤眼眸微有涟漪荡起。
他垂首,细细掀开攒盒的一角。
攒盒中的蟹酿橙猝不及防出现在谢清鹤眼中,谢清鹤眉眼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沈鸢正好在这时醒了过来。
甫一瞧见映在香案上的黑影,沈鸢猛地一惊,直接从地上站起。
一声惊呼从沈鸢喉咙溢出,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头,转身去见被自己撞到下颌的谢清鹤。
沈鸢慌不择路:“你怎么……”
手指抬到半空,沈鸢神志忽的清醒。
她收回手,朝谢清鹤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双膝还未来得及半屈,一只手忽的握住沈鸢。
谢清鹤不动声色拉着沈鸢起身,他沉声:“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些虚礼,头还疼吗?”
沈鸢往后退开半步,避开谢清鹤的手,她轻轻摇头。
谢清鹤满腔的欢喜在撞见沈鸢眼中的疏离时荡然无存。
香案上的攒盒掀开,露出其中一角,橙子的果香在屋中蔓延。
无孔不入。
蟹酿橙繁琐,光是剔除蟹壳,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谢清鹤敛去眼中翻涌的情绪,低声:“你今日……做了蟹酿橙?”
沈鸢点头。
谢清鹤脸上再度添上笑意。
果香如来无影去无踪的钩子,无声无息勾住谢清鹤的心弦。
他温声。
“你身子不好,下厨这事日后交给宫人就好,不必操劳。”
沈鸢抬起双眼:“谈不上辛苦。”
谢清鹤笑笑:“是么?”
沈鸢淡然自若:“这蟹酿橙是渺渺所做,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着她,实在不敢居功。”
谢清鹤眉眼间的喜色刹那荡然无存,他喉结滚了又滚:“……也是渺渺让你送来的?
沈鸢点头,实话实说。
“若不是渺渺还要上学,此刻她也会在这里。”
“她不放心宫人,又不想耽误夫子讲课,千叮万嘱让我务必要将攒盒交到陛下手上。”
沈鸢福身退开两三步,面上冷淡漠然,“这蟹酿橙是渺渺辛苦所得,陛下早些用膳罢,免得辜负渺渺的一片心意,我先走了。”
风从窗口灌入,沙沙雨声不绝于耳。
指间的青玉扳指转动两周,谢清鹤先一步按捺不住。
“沈鸢,你就没有别的话同我说吗?”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
天上乌云浊雾,灰蒙蒙的浓云如阴霾笼罩在皇城上空。
沈鸢立在原地,和谢清鹤背对背。
暗黄光影横亘在两人中间,似是天上银河,遥不可及。
自上回从火海中死里逃生后,谢清鹤的身子江河日下。
那回戚玄铤而走险,强行取走谢清鹤体中所有的蛊虫,免了谢清鹤日后所受的蛊虫之苦。
可那场大火在谢清鹤后背留下的伤痕,却始终还在。
每每下雨,谢清鹤后背的伤都会疼痛难忍。
“下雨了。”
沈鸢低声呢喃,耳边再次谢时渺昨日的话。
她想沈鸢和谢清鹤同天底下的父母一样,恩爱两不疑。
沈鸢踟蹰片刻,欲言又止。
她做不到和谢清鹤真心交付,可做做表面功夫,沈鸢还是可以的。
谢清鹤不明所以转过身。
“雨天路难行,我让宫人送你回棠梨宫。”
“不必劳烦。”
拢在袖中的双手牢牢攥在一处。
沈鸢无声叹口气。
她稍稍转首侧身,轻轻丢下一句:“后背旧伤未愈,陛下自己留心。”
言毕,沈鸢扬长而去。
偏殿光影婆娑,映在谢清鹤勾着的唇角上。
第72章 沈鸢从未拿他当作家人……
棠梨宫上下点灯,处处烛火明亮。
谢时渺坐在临窗炕上,风从窗口灌入,两三缕青丝从谢时渺鬓角滑落。
谢时渺坐立难安,愁容满面:“这都多晚了,母后怎么还没回来,总不会是父皇还在议事罢?”
百岁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把靶镜,面色如常。
“殿下,鬓发乱了。”
谢时渺皱眉接过,左右照了照。
透过镜子无意瞥见身后偷偷啃酥饼的圆圆,谢时渺无语凝噎。
她稍稍侧过身子,旁敲侧击道。
“你母亲给你父亲送过吃食吗?”
圆圆思忖片刻:“家里有、厨子。”
言外之意,轮不到沈殊动手。